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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29:14 作者: 微笑的貓
夏明若雙眼迷離面色緋紅氣喘吁吁嘴裡不示弱:「來!有種出去說話,這兒不好動手!」
救火員楚海洋猛然跳上飛機,一個掃堂腿撂倒夏明若,抱起來摟在懷裡說:「解放軍同志快走!趕快送回去!一刻也不能耽誤!」
小戰士深以為然,不依不饒地栓好老黃,駕機飛上了藍天。
夏修白一開始沒得到消息,得到消息時人已經從醫院裡扎了針回來了。他當即曠工前去迎接,哭得是眼淚汪汪。
夏明若趴在楚海洋背上有氣無力地說:「爹,人都回來了你哭什麼?」
夏修白抹淚說:「我是高興啊,哭你很有乃母風範,像個男人,男人就應該站著出去,躺著回來。」
話說著王國棟從胡同里跑了出來:「哎呀!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快快快換人,我來背!」
夏修白問他:「玉環呢?」
「修白,您吉祥,」王國棟縮腰諂笑問過好才說:「爐子上燒著水她走不開。這不,打發我出來買菜呢,咱午飯就在所里吃,給孩子弄頓好的。」
「早該這樣了,」夏修白說:「行了你別耽擱,快去,買哪個……」
「鴨脖子,」王國棟說:「知道你們愛吃。」
夏修白笑眯眯地在他肩上拍下,目送他走遠,然後拉著楚海洋和夏明若往派出所里走。
派出所就在間四合院裡,遠遠地就看見楊玉環穿著制服繫著圍裙站在院子正中,夏明若嘶啞著嗓音喊:「媽……」
母老虎嗷嗚聲,撿了把笤帚就撲過來:「好啊!還知道回來?!我打死你這不孝順孩子!」
楚海洋背著夏明若跳躍著躲閃:「阿姨!阿姨饒命!」
「呸!」楊玉環甩了笤帚,眼眶都紅了:「海洋,你這孩子也性野,和我們家明若半斤八兩。我說你還不快回家去看看,省的你爸媽擔心。不過記得快點回來,我們等你吃飯呢。」
楚海洋乖乖地說哦。把夏明若交給她就夾著尾巴走了。
夏明若軟乎乎粘著她說:「媽~~~媽~~~」
「呸,」楊玉環揉揉眼睛回廚房:「滾蛋!」
夏明若忍笑粘到他爹身上說:「咱媽就會欺負人。」
夏修白說:「可不是。」
夏明若眼神一轉竟然看見程靜鈞坐在牆根下曬太陽切蘿蔔,一邊切還一邊念念有詞:「白蘿蔔,紅蘿蔔,青蘿蔔,水蘿蔔……」
夏明若說:「哎喲!」
程靜鈞抬起頭,推推眼鏡,斯斯文文地笑。夏明若抱著老黃和他坐到一條長凳上去:「牛醫,你怎麼在這兒?」
程靜鈞說:「我現在不叫牛醫了,我現在叫無業青年。」
夏明若問:「你不是在準備考大學嘛?」
「是呀,」程靜鈞切完一堆蘿蔔又開始切另一堆,忿忿地說:「但林少湖同志不在家,沒人做飯給我吃。只能找你媽來了。少湖也是,只說是有任務,去哪兒都不說一聲。」
夏明若心想那能說嘛?
過會兒楚海洋和王國棟回來了喊吃飯,夏明若對程靜鈞說:「雖然你已經認識了,但我還是要正式介紹一下,裡面的那位是本派出所所長兼廚子兼保沽員楊玉環女士;眼前這位就是本所民警王國棟。」
王國棟趕忙敬禮說你好你好,過會兒反應過來,「明若你這壞小子,小程都在我們這兒搭夥快一個月了。」
程靜鈞點頭說那是那是,楊大姐手藝好啊。
夏明若說:「還是革命好啊,你看這從小吃燕窩長大的,如今連我娘做的菜也肯吃了。」
不巧楊大姐聽見了,咆哮道:「說啥呢!?」
夏明若跳起來往楚海洋身後躲,沒走幾步就要摔,楚海洋趕忙扶起說:「發燒的回屋躺著去。」
楊玉環又在裡頭喊:「海洋,聽電話!你們老師的!」
「他不是住院嗎?怎麼打這兒來了?」楚海洋接過話筒,只聽一下就扔了。
夏明若問:「怎麼?」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熊呢,」楚海洋重新撿起話筒,和顏悅色地說:「錢老師,您別哭,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錢鬍子嚎哭說:「嗚嗚嗚嗷嗷嗷!沒啦!沒啦!」
楚海洋問:「什麼沒了?」
錢鬍子上氣不接下氣說:「嗚!嗚!樓蘭姑娘啊!連棺材帶人都沒啦!嗷嗚~~我就知道我不能走啊,這都挖出來了怎麼還讓人給盜了呢 ?!」
楚海洋也吃了一驚,倒是夏明若氣定神閒問「老師,隊裡少了什麼人沒有?」
錢大鬍子說:「你怎麼知道?你舅舅他爹生病,他帶著徒弟先回老家了。」
我說吶,夏明若說:「那姑娘別找了,找不回來了。」
「胡說八道!」錢鬍子大怒,說著便要掛電話:「那可是國家財產!你等著!就算終我鬍子一生也要追回來!」
夏明若聳聳肩,老黃嘆息:「喵……」
「竟然沒了,」楚海洋仰頭說:「我還想研究一下為什麼樓蘭姑娘和屍坑做鄰居呢。」
「我覺得是巧合。」夏明若明顯偏心漂亮姑娘。
「大概吧,不管了,吃飯!」楚海洋無奈地笑笑「如果有緣,能再遇見舅舅,我們當面問問他,我老覺得他肯定知道。」
夏明若問:「能再遇見麼?」
楚海洋望著院子裡陽光下的棗樹微笑說:「能啊,怎麼不能?」
就像行走在絲綢之路上的商人、士兵、僧侶與使者,就像合葬在一個墓中的青年愛侶,就像洞窟裡面容沉靜的供養人,就像遠遠眺望故鄉的壁畫上的樓蘭姑娘,甚至就像孤獨地葬骨於深山的濮蘇族娘娘,像被貓鬼鎮壓著的隋國功臣……
誰說他們不仍在時間裡繼續?
只要時間還在繼續,就能相遇。
當然說這些都太遠了,太陽落下,太陽升起,揮別了狂cháo、拭血與傷痛,隨之而來的,是繽紛多彩的一九八零年代。
春暖花開,我們再出發。
----全文完----
番外 六月梅雨
六月,夏修白抱著兒子出門了,孩子媽媽送上月台,跟在火車後面一邊哭一邊追,兒子問他爸:「媽媽為什麼不來呀?」
修白說:「因為媽媽要在家裡照顧外公呀。」
「為什麼我們要出門呀?」
修白把他放在膝蓋上,眼睛望著窗外:「因為我們要送爺爺回家。」
明若歪著頭,他爸爸用手指抵住他的小嘴:「噓----別說話了,別把爺爺吵醒了。」
「噓----」明若連忙捂住嘴,爺爺就睡在盒子裡,睡得可香啦。
小朋友自己玩了一會便睡著了,修白輕輕摩娑著他的頭髮,把臉頰貼上那小腦袋。添水的列車員經過時看丁他一會兒,關切地問:「同志,你沒事吧?」
修白嚇了一跳:「啊!沒事!沒事!」
火車走了兩天一夜,天空漸漸飄起了細雨。修白抱著若若在山間小站下了車。出了站,遠山迷濛,近山碧綠。
夏修白往山坳深處走,乘船過桃花渡,渡口後頭是竹林,經過竹林再往上,還有七里山路。
似乎一直睡不夠的明若也睡醒了,他也不要傘,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問:「這是哪裡呀?」
修白赤著腳在青石板階梯上走,階梯又濕又滑,他不小心摔了,明若說:「爸爸是笨蛋!」
「喏!」修白對他笑,「要不你來背爺爺,爺爺好重呀。」
明若說「不重呀。」
修自蹲下來,濕漉漉的頭髮貼著雪白的面頰:「我們快走吧,爺爺急著回家。」
明若問:「不回家要哭哦?」
「嗯,要哭的,」修白說。
明若似懂非懂,小鳥一般又跑到前面去了,過會兒又轉回來:「爸爸!河!」
「是小溪。」
修白幫他脫了鞋,小朋友咯咯笑著往溪水裡跨。
「慢點,當心。」
「小魚在咬我的腳趾頭!」明若驚喜地喊。
「嗯嗯,當心,不要抓。」修白扶著他,抬頭看見滿目翠色,不由心情舒緩,「梔子花,玉蘭花,水鳶尾……梅雨來啦。」
「什麼叫做梅雨呀?」
「梅雨嘛,」他爸爸又開始編故事,「就是南風哭啦。」
「為什麼哭呀?」
「因為見不到北風呀,所以難過哭啦。」
「北風在哪裡?」
「回家」
「?」小朋友眨巴著眼睛問,「和爺爺住在一起哦?」
「嗯,」修白說,「北風見爺爺去了。」
「那爺爺去哪兒了?」
「爺爺……」修白說,「爸爸到家了,就哪裡也不去了。」
傍晚時候終於在林木間隙中看見了粉牆黛瓦----曾經的粉牆黛瓦。
年代久遠的空屋,山強已斑駁,背陰面長滿了綠苔背陰面長滿了青苔:門窗格子上的雕花朽了,天井裡的水缸撲撲滿,木樓梯吱吱呀呀,房檐上狗尾巴糙你擠我我擠你,院子裡的芭蕉葉彼此拍打著:劈啦啦,啪啦啦。
修白推開門:「小心腳下。爸爸有點燈,你不要怕。」
明若點兒也不怕還好玩死了,指著牆角說:「壁虎!壁虎!」
修白點燃蠟燭,慢慢走進廳堂深處,摩娑著古舊的桌椅,再拍頭已是滿眼淚光,他吸吸鼻子,把骨灰盒端端正正放在供桌上,摟住明若輕輕說:「爸爸小時候很笨,教什麼都不會。膽又小,面又嫩,你爺爺老是嘆氣說:『我不敢死喲,我死了你怎麼辦?』……現在爺爺沒了,爸爸應該怎麼辦呢?」
明若很疑惑:「爺爺在盒子裡睡覺。」
修白笑了,俯身親吻他:「沒錯,爺爺還在,在睡覺呢。」
他抱起明若往村里去買米麵,回來時已經夜深,孩子窩在他懷裡睡著了。修白輕手輕腳地放他在床上。
他的樣子真可愛,和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身上的褂子是玉環的舊襯衣改的,松松垮垮像只小枕頭。他還那麼乖,不像自己,愛哭,還鬧得父親不得安寧。
人為什麼要失去親人呢?還要在這麼晚失去?在我已經懂得傷心的年紀。
明若惺忪中呼喚:「爸爸……」
「哎,」修白柔聲應道,「睡吧。」
他摩娑幾下孩子又細又軟的頭髮,下得樓來,陪著父親靜坐到天明。而後他將父親埋在竹林里,那兒的青苔如地毯般柔軟。雨下大了,明 若醒了,小老鼠從牆角里跑出來。
明若跟著它:「你去哪兒?」
小老鼠不說話,哧溜一聲從後門fèng里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