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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29:14 作者: 微笑的貓
夏明若的鼻血終於止住了,但飽受虐待的鼻子已經毫無知覺,就像長在別人臉上似的。楚海洋把他藏在角落裡用濕布輕輕地擦。夏明若閉著眼睛說:「你在違反用水規則。」
楚海洋嗤了一聲:「那你就血跡斑斑地一直到喀什吧……來,漱漱口。」
夏明若沒捨得把水吐掉,直接咽下去了,突然又吐出舌頭問:「你到底用什麼在給我擦?」
「大救星二鍋頭。」夏海洋說:「六十三度,高粱特釀,正好消毒。」
「咿~~~~!」夏明若說。
楚海洋抬眼笑:「你不是號稱『夏二斤』嗎?」
夏明若咕咚一聲往後倒去:「夏二斤是我爹……『夏二滴』才是我……」
楚海洋滿意地拍了拍夏明若的臉,然後微笑著抱緊了二鍋頭:「寶貝啊,以後全靠你了。」
傍晚時分,黑風暴終於停了,沙漠顯得寂靜而溫柔,天空飄落下幾顆零星的雪珠,氣溫降到了零下二十度。夏明若裹著一整張狼皮簌簌發抖,每一個經過的人都要在他頭上扭兩下:「小狼崽子。」
錢大鬍子靠緊一匹虛弱的母駱駝,憐憫地輕拍著它嶙峋的脊背,決定冒著嚴寒拔營前進。
第十七章
寒冷就像錐子,但仰頭就能得到安慰,因為那兒有西域的明月。考古學人,就是常常在這樣的月光下,穿越了沙海、密林、雪山、戈壁……長路漫漫而步幅彌堅,艱難重重而不改初衷。
駝鈴悠悠,錢大鬍子騎在駱駝上左搖右晃,突然唱起吐魯番情歌來:葡萄架下的姑娘,你不要,不要再歌唱;你的心兒要跳出了胸膛,你就像夜鶯帶走了它,把它栓在了你的辮梢上……
他唱完問夏明若:「好聽嗎?」
夏明若抽著鼻子說好聽極了,您再來一個。隊伍里有人接茬:「鬍子!來一個----!鬍子!來一個----!」
錢大鬍子立刻來勁了,掏出手鼓砰砰砰一陣拍:「那來個通俗點的!《冰山上的來客》!」
「噢----!」隊員們歡呼著。
手鼓響起來,錢大鬍子那渾厚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迴蕩。曲終了,鬍子對夏明若喊:「阿米兒!沖!」
夏明若哈哈大笑,兩腿一夾駱駝肚子便衝到了隊伍最前面,小手一揮豪邁地吆喝:「前頭就是峽谷!同志們----!跟我來!」
隊員們緊隨著起鬨:「噢噢噢!指導員----!快跟上跟上!」
「小心!」楚海洋一邊笑一邊喊:「明若你別摔著!小心沙崖!別把老黃舉起來!危險!」
「哎~你說那孩子,」大叔追上來:「難不成真是妖怪變的?你都沒見他中午時候流多了少血嘴唇都是白的。」
「這我也說不清,」楚海洋說:「我印象中他爸就帶點兒妖氣。」
「別說了,」大叔打了個冷戰:「我這人膽最小了,就怕這些妖啊怪啊的,看見個把殭屍還半天呢。」
楚海洋說:「你見過殭屍?」
「見過好幾個,」大叔與楚海洋並排前進:「江西一個,湖北一個……可惜舅舅我膽子小啊,又是黑燈瞎火的,所以摸完東西就逃了,都沒敢好好看。」
楚海洋邊聽邊笑:「說吧,殭屍什麼樣?」
大叔摸摸下巴上的鬍渣:「李老爺子告訴我,其實我們所謂的殭屍就是你們口裡的乾屍,千年不爛的那種。我給你說個我看得最清楚的,哪一年來著?」他撓頭:「記不清了,反正就是那幾年,鎮壓反革命、三反五反你知道吧?」
楚海洋說:「怎麼可能不知道。」
楚海洋說:「怎麼可能不知道。」
「死了不少人啊,也冤死了不少,這個不談了這個就不說了。」大叔擺手:「就談某村斗死了一個地主就說某村斗死了一個地主。這老東西是罪有應得,曾逼死過佃戶家的姑娘,姑娘才十七歲,再有兩個月就嫁人了。」
老地主死了也沒辦法,村里人就隨便找個地方要把他埋了。但當時是夏天,怕屍體發臭,村民們便在葬坑裡撒了好些石灰,要知道石灰是吸水的,所以沒過多久,老地主便成了一具乾屍。
但村民不知道,過了幾年,陽春天氣,公社開河。當時可沒條件用炸彈,開河全靠人力,流落此地的宇文驥大叔也被拉進了挖土方的隊伍,與他同組的社員有三個,其中有個壯漢叫老雷。
老雷矮墩墩,全身腱子肉,是個幹活的好手。
有一天放工,人們各自散了,大叔和老雷也準備上生產隊長家吃晚飯去,老雷卻說要到河裡洗洗腳。大叔說:「行,我等你。」
老雷便彎腰卷褲管,順便把手裡的洋鎬往地下一插,結果老地主就從地里直挺挺地站了起來,與老雷臉對著臉。
「挺好的漢子,就這麼被嚇死了,可惜啦!」大叔長嘆:「那洋鍬正好插在了殭屍腳上。」
楚海洋問:「後來呢?」
大叔說後來不知道,後來我就走了。
陳年舊事讓兩人都靜默了一會兒,眼見夏明若他們已經進入的雅丹深處,連忙揚鞭追趕。
「到了!紅柳!」大伙兒爭先跳下駱駝,紮好營地,然後貼著植物的根部開挖,掀開了兩米多深的沙子就看見了凍土層,再往下掘,不到一米,沙土中便滲出了水。眾人歡呼起來,錢大鬍子迫不及待地舔了一口,到嘴裡便吐了:「呸!鹽滷水似的!」
「也就是駱駝能喝點兒,人就忍著吧。」
「要不拿試劑中和一下?」
正七嘴八舌地說著,楚海洋回頭望了駱駝一眼,這一眼發現了蹊蹺:「哎?我們有多少只駱駝?」
炊事員古力姆說:「二斯六啊!」
楚海洋又細細數一遍,連比帶劃說:「額上有白色瘢痂的那頭呢?古力姆!就是替你背炊具的、你叫它肉孜的老駱駝!去哪兒了?」
古力姆愣頭愣腦:「啊?」
「你還『啊?』」楚海洋好氣又好笑,提高嗓音問:「肉孜是誰騎的?」
「沒人騎,那老傢伙都快累死了,這幾天一直栓在隊伍的最後面,連器材都沒給背。」有隊員回答。
輪值到照顧牲口的豹子第一個急起來,翻身就上了自己的坐騎;「我、我去找。」
還是夏明若眼睛尖,指著地面說;「有蹄印,往這條溝的更深處去了。」
「一起去,」楚海洋也跳上駱駝,彎腰再拉夏明若上來:「抱緊了,不許撓我痒痒。」
夏明若把老黃交給古力姆,笑嘻嘻說:「切,誰稀罕。」
錢大鬍子頗為擔憂,吩咐他們;「駱駝沒了就算了。人得儘快回來啊,水帶了嗎?羅盤呢?帶支獵槍。」
「您放心吧,兩個小時之內找不著我們就原路返回。」楚海洋一扯韁繩,對豹子點點頭:「走!」
駱駝一路小跑,很快就將營地甩在後頭。沙面上的蹄印在月光下分外清晰,三人循跡而走,不知不覺竟出了雅丹群,開闊地並沒有延展多久,另一片雅丹又出現在眼前,豹子十分泄氣:「回去嗎?今天是上弦,再過一陣子月亮就下去了。」
「蹄印也不大看得見了,」楚海洋有些猶豫,轉身他又呵夏明若痒痒:「叫你別撓你還撓,哪天剁了你的手。」
夏明若被他弄得前後仰:「喪心病狂……」他笑著,突然愣了愣,指著駱駝腳下問:「那是什麼?」
楚海洋順著他的手指看,也愣了。「……蘆葦?」他極不確認地說。
「沒錯,是蘆葦,枯死的蘆葦。」夏明若從駱駝上滾下來,急匆匆四處張望,大喊說:「我們這幾個笨蛋!這是條河!紅鉚、蘆葦、還有剛才看見的撐柳,我們一直在沿著乾涸的河床走!海洋,你看那邊!」
楚海洋眯起眼睛遠眺:「沖積河岸。」
「豹子,我們繼續前進我們繼續往前走。」他將夏明若抱在胸前,一手拉韁繩,一手扣住那人的腰。夏明若說:「你可不許撓我啊。」
楚海洋催促著胯下駱駝前進,哼哼冷笑說撓不死你。
豹子問:「那牲口還在前面?」
「嗯,」楚海洋說:「駱駝是有靈性的東西,尤其是上了年紀的,前方必定有比剛才更豐富的水源。」
大約只走了一公里,溝壑愈加密集,地面蜿蜒崎嶇,甚至出現了乾涸的小水灣。三人縱鞭急行,掠過碎礁、鹽塊和大片的蘆葦,看見了月光下晶瑩剔透的冰湖。
楚海洋猛然想起了什麼,猛然勒緊韁繩:「豹子!下駱駝!」
豹子正疾馳得高興:「什麼----?你說什麼----?」
楚海洋拉著夏明若滾下地,兩人都摔得不輕,卻立刻跳起來奮力喊道:「下駱駝----!」
豹子問:「到底說啥----?」
話音未落,天旋地轉,豹子突然一個倒栽蔥砸在了冰面上,頭頂心著地,差點就見了閻王。摔他的不是別人,就是他身下的那頭駱駝。
另外兩人飛奔而來,夏明若拉起豹子,發覺鼻子裡就剩一絲涼氣了,著實嚇得不輕:楚海洋想也不想,掄起巴掌劈頭蓋臉打下去。豹子一個激靈,醒了。
「我為什麼臉疼?」他趴在地下問。
楚海洋咳嗽一聲就去牽駱駝。
豹子問:「我摔啦?」
「嗯,」夏明若說:「剛才讓你下來你不聽。駱駝渴了快半個月了,見到水還不跟瘋了似的,它往前一衝一跪,不摔死你就算好的了。」
「可這水也喝不成啊。」
「蘆葦上有冰碴子,你當它不會舔?」夏明若笑道:「行了起來吧,我們回營地去。明天帶人來鑿冰。」
豹子晃晃悠悠站起來:「哎喲……跟了你們真是十條命都不夠送!喏喏喏!」他指著冰湖對岸的遠方:「夏少爺,你別告訴我那土墩是一個城啊。」
夏明若看都不看:「我說它是城它就是城。」
豹子氣呼呼舉拳嚇唬他。
夏明若嘻嘻笑著躲閃,打鬧之間真看見了那隻土墩,立刻隱去了笑容:「豹子,你剛才說那是什麼?」
豹子仍在玩笑中:「不是我,是你說的,你說那是一座城。」
夏明若靜靜地站著,楚海洋喊他:「明若!走了!」
他點頭爬上駱駝,一路若有所思,連豹子胡亂吹牛都不理。到了營地,別人都睡下了,他卻抱著一本古代地域地圖集拼命地翻,楚海洋逼覺三次都未果。
最後一次,楚海洋生氣了,夏明若卻突然撲到他身上:「海洋……」他睜大了晶亮的眼睛:「我可能看見赤奢城了。」
就像一把散落的珍珠,西域大漠中藏有不同年代的數量驚人的古城,有的已經被發現,有的仍在無垠沙海間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