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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29:14 作者: 微笑的貓
    「不----!」大叔喊:「順著風跑!逆著風是要死人的!」

    大叔咬牙拉他起來,奮力邁開腳步:「跑--------!!」

    夏明若眼睛完全不能睜開,他覺得似乎正踩著波浪上,甚至控制不了自身,這一波一波的狂狼拋著他往上翻,推著他往前沖,然後把他扔進流沙中埋葬。

    幾乎是絕望之際,大叔卻喊一聲「天助我也」,夏明若被他拉著掉進了一個大坑,撲簌簌直摔到底,人都摔懵了,下得大叔給他掐了半天人中。

    夏明若扯掉面罩,還有些木呆呆的,他感覺風小了許多,便問:「這是哪兒?」

    大叔說:「我也不知道。剛才那陣風把我們吹進了雅丹群,雅丹地帶溝壑縱橫,跟迷宮似的,咱們現在大概在哪個深溝里吧……哎喲我也管不了了!真是謝天謝地!」

    夏明若仰頭,借著手電光看見風暴仍在咆哮,與高高的沙崖貼肩而過。

    「真像是死過一回似的。」夏明若喃喃:「上回在雲南娘娘墓里遇見漲水,現在想起來真是小意思。」

    大叔擺手說:「往後你就知道了,其實都是小意思。人生百年總有一死,躺在棺材裡,那叫大意思。」

    夏明若說舅舅你思想反動了啊,不經常進行政治學習吧。

    舅舅說我倒是想,就是沒人肯教啊。

    「行了,別廢話。」他說:「抓緊時間休息,你也不腿軟,我這把老身子骨早就撐不住了。」

    夏明若也不是什麼安分人,東張西望突然又喊起來:「那是什麼?」

    大叔看也不看躺下,擼去滿頭的沙:「風唄。」

    「不是,」夏明若拼命搖他,急急說:「你快看!海市啊!」

    「啥?!」

    夏明若說:「海市蜃樓!」

    大叔翻身坐起來,看了一會兒便壓著夏明若的頭讓他匍匐在地。

    「那不叫海市,」他輕聲說:「那叫過陰兵。」

    「你開眼了。」大叔喃喃:「我還是解放前在貴州山區看見過一次,沒想到又遇上了。」

    風暴像疲倦了般漸漸停止,只揚起微小的沙塵緩緩飄撒在空中,能見度雖低,但仍能看見沙塵後面有一支全副武裝、影影綽綽的軍隊正經過懸崖的豁口,距離夏明若他們還不足三十米,甚至聽得見叮叮噹噹的兵器碰撞聲,腳步聲,以及偶爾的駱駝鼻息聲。

    夏明若伏在地面上細密地喘著,突然鼓足一口氣匍匐前進,大叔立刻拉住他的後領把他拖回來。夏明若說:「幹嘛?」

    大叔壓著嗓門說:「知道你膽子大,但現在可不能靠近。」

    夏明若問:「靠近了就會消失?」

    「那倒也說不定……」大叔撓撓頭,突然雙手合十神神叨叨說阿彌陀佛百無禁忌紫微星君破煞急急如律令!破,破,破!

    夏明若決定不理他。

    《××自然科學》上曾刊登過一篇豆腐塊文章,解釋的就是民間所謂「過陰兵」現象,主要論點是「全息影像」,有些人跡罕至的山溝因為自身環境而形成了特殊的電磁場,某種條件下----大多是雷暴閃電等極端天氣----電磁場會記錄下生物電信息並儲存;一旦相同的外界條件再次出現,電磁場便會將其所記錄的信息發she出去。

    這種解釋大概是相當接近實情的一個,但同樣經不起仔細推敲。文章傳閱時,物理系表示理論上是講得通,但撇開聲音不談,記錄影像----立體捕捉再立體投she到無所憑依的空氣中----是件多麼複雜的事,這個由山崖上含微量矽與鐵的岩石而形成的磁場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到了歷史系這邊,更是要問個為什麼。因為在他們掌握的資料中,許多「過陰兵」現象就發生在平原的農村,或是天耕上,或是小橋頭,甚至是居民家旁的巷子口,並且在夏秋季節,月明星稀微風輕拂的晚上。

    所以儘管研究者一直在努力剔除這件事的迷信色彩,民間仍在傳言「冤魂索命」,說什麼前頭開路無常鬼,後邊押隊夜遊神,越傳越玄乎。

    夏明若此時還沒空想這個,他只是被好奇心所驅使,純粹想去看看。

    大叔自然攔著:「別別,咱們好手好腳地回去,否則海洋可比陰兵嚇人多了。」

    夏明若都不耐煩了:「你知道的嘛,這就是全息……」

    「全息影像,」大叔說:「你給豹子科普的時候我也學了一點兒,但問題是這如果是影像,那四八年和我一起衝撞了陰兵的小伙子為什麼到今天還沒有回來?」

    夏明若扭頭:「呃?」

    「為什麼?」大叔沖他撅起小鬍髭,裝模作樣要生氣。

    夏明若轉身坐了起來,想了想,又雙膝跪地爬走了,大叔無可奈何再扯他回來:「你小子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反手利落地將夏明若「砰」一聲劈倒,踩在地下,嘴裡又嘀嘀咕咕:您老人家天上有靈思想放紅光照遍亞非拉……海洋啊,你快來吧,這姓夏的孩子可真難帶啊……

    遠方立刻響起了楚海洋嘶啞的呼喊:「明若!夏明若!!哪兒吶?人吶?!人吶?!」

    大叔發了一會兒呆,頗為感觸:「還是主席靈啊……」

    回應他的是千奇百怪的風聲,天邊的巨浪又聚集湧起,仿佛一天黃黑水再次潑將而來,沖得斗大的卵石乒桌球乓地撞擊滾動。

    楚海洋終於趕在狂風前頭找到了夏明若和大叔,他髒得像團泥,而且氣急敗壞。他揪著大叔的衣領子拼命搖晃:「舅舅!你你你你你你!!」又把夏明若提起來搖晃:「別信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夏明若慘叫連連:「啊----啊----」

    楚海洋連忙停手:「怎麼了?弄痛了?」

    夏明若繼續慘叫:「哎呀----沒啦--------」

    「什、什麼沒了……」大叔無力地垂下頭:「你把陰兵喊沒了……」

    「嗯?陰兵?什麼?」楚海洋仰頭想了半天,猛地一拍手:「哦!那個陰兵!那不是我,那是風的緣故。」

    夏明若跪坐著抹眼淚,委屈極了:「海洋,我再也不理你了……」

    楚海洋吼道:「都說了不是我了!」

    他氣鼓鼓地將夏明若架起來,又騰出一隻手來替他捂著鼻子:「起風前到處亂竄,不要命了!?不說我還以為你剛從戰場上下來!」

    夏明若破布一般耷拉著腦袋,楚海洋湊到他面前:「真不理我了?就為了幾個幻影?」

    夏明若頗為怨恨地斜他一眼,楚海洋轉身問大叔:「陰兵怎麼樣?」

    大叔嘰里呱啦上下比劃,說什麼騎著高頭大駱駝啦,頭上戴著小白帽子啦,身上哪兒掛了刀,哪兒又裹皮毛啦,楚海洋連連點頭說哦……嗯……那是突厥的裝束。

    他對夏明若說:「少爺,我都解釋給你聽了,是突厥,敦煌壁面上也有,回去時候陪你看個夠行不行?能消氣了麼?」

    夏明若指著大叔咬牙切齒,無聲地罵:編,給我編,哪能看得這麼清楚?你幫誰呢?你在給海洋台階下呢。

    大叔甩著亂糟糟的頭髮望天:「哼!」

    楚海洋拍打著衣服上的沙粒,誰知剛拍乾淨,又是一陣狂風挾裹著沙子兜頭澆下來,他苦笑兩聲:「走,回營地。」

    「那可不行,」大叔說:「回營地可是逆風,力氣稍微小一點就頂不住。咱們嚮導說這風暴里還藏著黑龍,萬一被它卷跑了那可就找不回來了。」

    「有龍捲風也沒辦法,剛才嚮導說了,」楚海洋蹲在他身邊,仍然不甘心又徒勞地拍著:「這場風至少要刮四個小時,四個小時後天就黑了,如果不回營地就全都要被凍死在外頭。這也是我為什麼著急出來找你們的緣故,誰曉得你們躲在這兒看聊齋呢。」

    大叔說:「你不信陰兵吶?」

    楚海洋懶洋洋說:「信……,我哪兒還有一大疊資料呢,說是什麼抗戰時期的東北,某莊老百姓天天晚上聽見關羽領軍大戰鬼子兵,可熱鬧了……別信!又去哪兒?」

    夏明若體力透支,又流了點血,早就不成威脅,他一瘸一拐走了幾步,強忍著嗓子裡火辣辣的痛感說:「你們兩個,這回一定得相信我作為科學工作者的直覺。」

    楚海洋說:「我看這陣風快過去了,明若,咱們得趁此間隙快走。」

    大叔也覺得天色比剛才亮堂上許多,不由心中一喜:「好極了太好了!快走。」

    夏明若擺手說等等,隨後竟然朝著雅丹深處走去。他在剛剛陰兵經過的豁口停下張望,又走了十幾米,狂風把他的軍大衣吹得獵獵直響,終於他微笑著回頭,張開雙臂:「同志們,我立功了。」

    楚海洋跑過去想把他拉離風口,卻也詫異於眼前的景象:「這是……」

    「紅柳!」緊隨而來的大叔歡呼:「是紅柳!這下面有水!我們的駱駝有救了!」

    稀疏的紅柳叢林蔓延到視線所能及的範圍之外,沙暴的無情肆虐讓其倒伏,但灌木們仍然艱難而生機勃勃地活著。

    「回營地!帶駱駝!」楚海洋的喜悅溢於言表,畢竟無論是對駱駝還是對人,此時的水源都彌足珍貴。

    夏明若跟在他身後,不斷小人得志地強調:「我立功了,我立功了。」

    楚海洋掰過他的腦袋來狠狠親一口:「沒錯!你立功了!今天晚上的一頓揍免了!」

    夏明若覺得獎勵力度太弱,剛想表示不滿,楚海洋卻拉起他發足狂奔,大叔緊隨其後,三人剛剛跳進科考隊用鹽殼突擊築起的防風堤,新一陣黑風暴便捲土重來。

    縮在帳篷里的隊員們差點把這兩人掐死,錢大鬍子紅著眼眶對夏明若說,你要是有事了我怎麼對你爸爸交待,夏修白非把我削平了不可,他又不是沒這個膽……

    夏明若氣喘未定,一手摟著老黃,一手摟著錢大鬍子不停安慰,最後才想起來紅柳叢這件事。嚮導茫然無知地搖頭表示從來沒有到那片雅丹群里去過,因為科考隊正在經過雅丹群的最邊緣,通常是選擇繞道而不是橫穿迷宮。但沙漠植物的發現還是讓眾人高興不已,事實上駱駝的情況很令人擔心,有一兩頭幾乎是虛弱極了,他們豐富的脂肪在漫長的旅途中被消耗殆盡,正變得骨瘦如柴。

    豹子提議慶祝一下,說著便喜滋滋地從包袱里拿出了一大瓶大救星二鍋頭。

    夏明若和大叔幾乎是同時嗥叫,緊接著合力將豹子扔出帳篷外,讓其正面接受沙暴摧殘並且不許任何人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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