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2023-09-27 20:29:14 作者: 微笑的貓
    大叔笑罵:「當心點!別摔了!」

    楚海洋拉著他往回走,兩人跨進後室門後分開,

    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摸進小龕,小心翼翼將怪鳥捧起來,再原路返回。

    夏明若驚奇道:「我這只是『千秋』吧?竟然是空心的,背上有個大洞。」

    「我的也是,」楚海洋率先回到前室:「明若小心。」

    「快了快了,這炸藥包不輕,」夏明若走得有些艱難:「裡面晃里晃蕩像是裝滿了水。」

    「不是水。」老頭問:「海洋也聞不出來麼?是火油。」

    他說:「我剛才疏忽了,其實從甬道開始,這個墓就充滿了火油味道,只是你們在裡面呆了太長時間,結果反而不太感覺得出。一驥先生應該知道吧?」

    大叔搖搖頭,說了實話:「我聞不出,我有鼻炎,但嗓子口卻有些甜,人吸多了火藥粉末就會嗓子口發甜。」

    夏明若吐吐舌頭:「這不就跟炸藥庫似的,那怎麼辦呢?開棺時難免需要工具切割。」

    「多費些人工吧,」老頭說:「有些古墓因為長期密閉會形成火坑子,比如辛追墓,可燃的主要是甲烷混合氣。這個墓也是火坑子,人工製造的火坑子,非常罕見。明若,怎麼了?」

    「老師,」夏明若蹲在怪鳥面前觀察:「我說剛才什麼反光,它們的眼睛竟然是玻璃,好大塊的玻璃,你看。」

    楚梅洋湊過去:「真的,磨得真好,這是經過絲綢之路從大食那邊過來的吧?價值連城啊。」

    「哈哈哈哈,一黃一綠!」夏明若指著者黃笑:「跟你眼睛一個色,你們仨什麼關係?」

    老黃不予置評。

    周隊長因為不放心,又跑下來了:「教授?」

    「老周來得好,和海洋一起把這兩個東西抱出去,」老頭說:「出去就把它們密封,裡面的液體不要倒掉,留作化驗。」

    「那我們什麼時候回來開棺?」楚海洋問。

    老頭掐掐手指:「三天好了,辛追墓也放了兩三天的氣。」

    三天後考古隊回來,棺蓋一打開,所有人都跳起來自發地逃出去了,老頭啤叫著抽打了半天才把他們趕回來。

    火油味是沒有了,但那是比火油更難捱的氣味。

    腐屍味道。

    臭,並幸福著。

    這是建國以來,繼馬王堆辛追墓後,發現的第二具完整濕屍,為男性,頭顱、軀幹、四肢,一樣不少。雖然全部情況得進了實驗室才知道,但從屍體半腐爛的手上,人們看見了軟織。

    一時間棺內所有的金銀玉器都變得不重要,對於考古者來說,一具古代屍體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對古代中國人的人種學研究,總不能一直落在虎視眈眈的日本之後,那又如何對得起自己的祖先。

    周隊長鼻翼翕動,想笑,想哭,想放聲大喊,他背過身去見老頭,見其已經滿臉淚水。

    消息第一時間傳到洛陽,傳到了鄭州,傳到了北京。考古所轟動了,專家學者們興奮不已,所長、考古學界的泰斗夏鼐先生本來要親自過來,可惜因為遠在呼和浩特而未能成行。

    放工後,老頭在河邊洗腳,一邊洗一邊唱:「不敬青稞酒呀~~不打蘇油茶呀~~~也不獻哈達,唱上一支心中的歌兒獻給親人金珠瑪。呀拉索~~~~~~~~~獻給親人金珠瑪~~~~~~~~~人民江山萬年紅萬呀萬年紅哎~~~~~~小史!!」

    小史正在努力給他搓襪子:「巴扎嘿!」

    「嘿!」老傢伙繼續:「敬上一杯青稞酒喲呀啦嗨!獻給敬毛主席,祝您萬壽無疆!嗨!」

    考古隊成員含笑掩去半邊臉:老頭子錯亂了……

    老頭子又開始:「阿拉木汗怎麼樣~~~」,史衛東拎著襪子著伴舞:「亞克西!亞克西!」夏明若爬在樹梢上,大笑鼓掌,還不忘攛掇:「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不來了!」老頭抹一把汗:「喝酒!明若同志!買酒去!」

    「得令!」夏明若從樹上哧溜滑下來,招呼跟屁蟲:「狗剩!」

    「到!」

    「占領公杜供銷杜高地!」

    「噢----」劉狗剩領到幾張毛幣,撒丫子沖了出去。

    夏明若跟在後面催:「全力衝鋒!炮火掩護!注意隱蔽!」

    劉狗剩過上墳時不小心把鞋跑掉了,單腳跳著回來穿。

    夏明若又喊:「指導員----!堅持住!」

    楚海洋從土地走來,笑著彈夏明若腦袋:「欺負小朋友。」

    「你不了解情況,小朋友心甘情願的,」夏明若高聲問:「狗剩子----!你是不是心甘情願的----?」

    小朋友回頭手舞足蹈:「是----!!!」

    「喏,」夏明若一臉坦然。

    楚海洋沒話說了,老頭卻突然回神:「對、對!我要去給北京發電報,得派技師來!」

    「要去!要去!」他急忙忙穿上鞋子,楚海洋攔住他:「別,您呆著。我去。」

    「您去了北京還不定派什麼人來呢。」夏明若笑道:「八成是個姓技的。」

    老傢伙想了想,拒不承認,扭著老腰回去休息了,史衛東抖動著八字眉跟上。

    當天晚上考古隊擺開筵席痛飲慶功酒,碰著搪瓷缸嘶吼壯志未酬誓不休,嚼得樹皮,吃得糙根,來日方長顯身手,我等甘灑熱血寫春秋。

    大叔尤其喝高了,跳到桌子上大唱黃色歌曲,什麼哥啊,妹啊,一想淚花流啊。老頭也不清不楚,又鼓掌又跺腳說好!好!真性情!

    北京效率就是高,第三天便聽說技師們已經在往洛陽的路上了。

    眾人歡呼譽躍,埋頭苦幹日夜不休,連墓室的地磚全都塊塊掀開清理,於是意外找到一隻隱藏坑,裡面是一塊石刻板,板上有貓鬼圖案。老頭研究半天,說可能是造墓時就埋下了,如果他的推測正確,那只能說明墳墓營造名心懷鬼胎,且與墓主有仇。

    這期間夏明若突然偏離正常軌道,說要教劉狗剩算術,結果發現這個小朋友離「笨蛋」還有一段遙遠的距離,問過鄉小學的老師才知道他正在第三次攻讀一年級。

    對此夏明若表示了極大的感動,拍著小朋友的肩,指著夕陽說居里夫人埋首實驗,鄧稼先兩彈元勛,林則徐虎門銷煙(這有什麼關係?),狗剩,你已經和他們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真理就在前方,勝利也在前方!

    劉狗剩眼裡閃動著晶瑩的淚花,仰望著人生導師那被蚊子叮得面目全非的小臉蛋,發誓從今往後,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永遠追隨。

    楚海洋勸他懸崖勒馬:「怎麼誰都不跟,偏要跟著他?」

    劉狗剩好奇了:「為什麼不能跟?」

    「你都不知道他是什麼人,」楚海洋一邊修電錶一邊說:「我們上小學時,武鬥風氣還挺濃,老有人在書包里裝磚頭。只是人家裝一塊,夏明若要裝兩塊,拍了一塊還在一塊,號稱備用武器,那叫一個陰損。」

    「最無恥的是,」楚海洋撲哧笑了:「這人念到高小時結仇太多,只能在帽子裡墊鐵皮,結果每天都被磨得哭。」

    「瞎說!」夏明若說:「誰哭了!?」

    「差點都被磨禿了還說沒哭?」楚海洋大笑:「忘恩負義!天天幫你上藥水的是誰啊?我說,現在怎麼不墊了?墊呀!墊了老頭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不巧老頭正好出現,他慢慢從楚海洋身後露出臉來,慢慢眼珠子斜向上,一字一頓:「禿、瓢。」

    楚海洋跳將起來,一手抱住夏明若,一手拉過劉狗剩,拖兒帶女地逃走了。

    第五天傍晚,技師終於出現在村口,考古隊以及全體村民鼓著掌隆重迎接。

    技師團隊一共十來個人,主要負責從墓室啟運男屍,有幾個則負責初步處理屍體,其中有個從公安系統借來的年輕法醫,非常醒目,名字叫做林少湖。

    夏明若一聽他的名字便問:「你從雲南回來了?」

    那法醫正整理著器械,猛然抬頭:「你說什麼?」

    按說這人長得也不錯,就是線條太硬,眼神太利,站在那裡便不怒而威。

    夏明若愣是被嚇退了一步:「我坦白,我交代!我幼兒園時裡通外國!投寄反革命匿名信給小學班主任,還悍然襲擊過工宣隊造反先鋒王大婦……」

    「你剛才說什麼?」林少湖問他。

    夏明若又退了一步:「雲、我、我說雲南。」

    林少湖的表情仍然冷峻,眼睛裡卻漸漸放出光來:「你認識程靜鈞?」

    夏明若點了點頭。

    那人突然笑了,這一笑仿佛陽光消融堅冰:「程大少爺是不是依舊不務正業程大少爺是不是還是不務正業?」

    夏明若很想莊嚴地說不,他正追隨著偉大的共產主義戰士白求恩同志的腳步為祖國邊疆的衛生事業貢獻著光和熱他正追隨著偉大的共產主義戰士白求恩同志的腳步為祖國邊疆的衛生事業做貢獻,可一想到那人稀里糊塗的用藥方法,又立刻叛變,承認還是林少湖看人透徹。

    可惜林少湖一笑完了就板回臉:「我現在去看看屍體。」

    夏明若老老實實答應:「哎。」

    那人便轉身走了,走了幾步突然回頭:「他好不好?」

    「啊?」夏明若怔了怔:「好,好得很,太好了。」

    林少湖又走了,夏明若回頭教育劉狗剩說:「你看,警察叔叔,多威風!」

    劉狗剩深以為然,從此後在幻想當居里夫人之外又添一目標。

    因為害怕屍體腐爛,每天都得從各處調來大量的冰塊,技師們則不停地為男屍注she防腐劑,幾天下來,楚海洋也成了防腐專家。

    但啟運屍體是一項複雜工作,且由於天氣炎熱,運輸成了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原本的計劃是運到洛陽後再作處理,現在看來已經不可取。好在附近鄉里有個老二線工廠,願意全力支持國家的考古事業,便把地下冰窖借給了他們。

    考古隊大費周章,終於將石棺連同男屍一起送進了臨時工作室。大伙兒如釋重負,想著終於能夠睡個好覺了。

    夏明若就在工廠車間裡搭了個鋪,後半夜失眠,琢磨著大叔和豹子應該睡著了,便爬起來去看技師們工作,結果發現楚海洋和老頭也在,又怕被他們念叨,偷偷再往回走,半路上遇見林少湖。

    「哎,叔叔,」夏明若靠在牆上笑著問他:「你怎麼認識程靜鈞的?」

    林少湖說:「從小就認識了,上海灘上誰不知道程家。」

    「鄰居?」

    「算吧,我是駐軍子弟,兩人住得挺近,就記得他們家的大門從來不開,偶而一回開了,我跑去看,才深切地感受到什麼叫做資本家。」林少湖回憶說:「我還記得他爸爸媽媽,兩人經常出現在白俄開的西餐社,穿著十分考究,但詩人還是很客氣的。」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