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2023-09-27 20:29:14 作者: 微笑的貓
青年停了喝湯,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二人:「跟你們一樣,背大包的。」
楚海洋一瞪眼睛,亮證件,「中科院考古所」,六字金光耀眼,青年的態度立刻變了。
「媽呀,總算把公家的人給盼來了!他們都是來盜墓的,」他說:「想偷娘娘墳里的寶貝。」
娘娘墳里有寶貝,到底還有多少人知道?
本來是應該留在縣城等孫明來一行的,但楚海洋和夏明若不敢耽擱,在招待所的地鋪上勉強湊合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五點鐘與老黃哭別(註:老黃同志由鄉政府代為照管),隨後上路,直奔擁翠山。
擁翠山並不高,最高峰海拔兩千八百米左右,沒有雪線,但山如其名,可謂原始森林標本,藤蔓叢生,僅在前山有一條採藥人踏出的小徑 。
昨天的那個小青年為他們帶路。這青年姓陳,漢族,本鄉的民兵,個子不高,又黑又瘦,爬起山來比猴子還靈活。夏明若近兩年缺少鍛鍊,一開始還能跟上,時間一長就只剩叫喚的份了。
楚海洋趁機催促小陳:「太好了!快走!把他丟了人世間也沒啥煩惱了。」
小陳舉著長砍刀在前方開路:「真的?」
「真的,」楚海洋指著後頭說:「妖怪。」
話音剛落就聽到妖怪的一聲驚叫,楚海洋跳起來飛快向後跑去:「怎麼了!?」
夏明若低頭髮了會兒呆,然後從地上撿起樣東西。
「槍?」小陳也趕過來:「沒事,沒事,我們這兒山里人有獵槍。」
夏明若把手舉高些,手中儼然一挺衝鋒鎗。
楚海洋和小陳齊齊後退,楚海洋大吼:「明若!冷靜!冷靜!」
夏明若壞笑起來,緩緩用槍口對準小陳:「你的,帶路。」又瞄準楚海洋:「你的,八路的幹活?」
楚海洋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腦門上,夏明若捂著頭嗷嗷叫,楚海洋劈手奪過槍:「沒子彈。還是蘇聯產的……這進山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小陳說:「民兵?」
「前線的正規軍都配備不上這種槍,」楚海洋四處看了看,撥開灌木叢後發現了一道暗色乾涸的拖行血跡,沿著血跡走了兩三百米便是懸崖,崖下是滾滾的瀾滄江。
「可能是盜墓賊內訌,然後把死者扔下去了。」楚海洋說:「我們快走。」
小陳倒怕起來:「還、還去啊?」
「廢話!」夏明若說:「一句老話,抓不得皇后,殺不了太子。」
「又胡編,」楚海洋說:「別信。」
小陳其實不知道娘娘墳的確切位置,走了幾個小時自己也糊塗了,先圍著半山腰一棵大樹轉:「好像是這兒看見鬼火的……」,又圍著塊大石頭轉:「似乎又是這兒好象又是這兒……」,最後指著對面山峰說:「那兒。」
夏明若擺出一副階級鬥爭臉,抖著腿問:「到底是哪兒啊?」
「我忘了,」小陳的黑臉里透青。
夏明若生氣了:「殺你祭墳!」
楚海洋把他拎開,四處尋找後發現了不遠處一汪山泉,便走回來在樹下的空地里搭帳篷:「不記得就等唄,盛夏的夜晚,磷火會經常出現。」
一聽要等小陳不幹了。小伙子什麼都好,就是怕鬼,學齡前鬼故事聽多了的典型,平時讓他走夜路都不太願意。
夏明若用黑洞洞的槍管指著他的腦袋:「只數三下,三,二……」
楚海洋丟下帳篷,把夏明若捆得扎紮實實放在身邊,拍拍手繼續幹活,小陳則啜泣著把衝鋒鎗扔遠。
夏明若翻來覆去好不安生,一直喃喃自語。
「又怎麼啦?」楚海洋沒好氣地問。
「海洋,」夏明若側躺在糙地上:「你到我這個角度來看。」
楚海洋趴下來,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透過重重的枝葉和灌木,隱約看見對面山崖上,有一小個黑黢黢的山洞。
「放懸棺倒不錯。」夏明若說。
「莫非娘娘墳其實是娘娘懸棺?」楚海洋問:「出發前李老師對你說了什麼?」
「你別耍流氓壓著我我就告訴你。」夏明若說。
「誰稀罕你。」楚海洋爬起來。
夏明若掙開繩子,從兜里掏出把炒黃豆,一個一個往嘴裡扔,愜意得很。
「說呀。」楚海洋催他。
「他提到了娘娘墳,讓我上這兒來看看。」夏明若說:「對了,你還記得趙老先生吧?」
「怎麼會不記得,就住我們大院,老抱著我們上公園玩,」楚海洋輕輕嘆口氣:「一晃快十五年了。」
「1965年,地質所在元謀縣的一個小盆地里發現了元謀人牙齒,那地方在金沙江邊上,海拔一千一百米左右。」
「我去過。」楚海洋說。
「其實當時趙老先生他們也在雲南,只是咱們的寶貝李長生老師在電話里聽錯了,把元謀縣聽成了雲縣,結果撲了空,往回走時經過擁翠山區,晚上住在山腳下一戶人家家裡。結果發現那家狗脖子上拴著一塊玉琮,大概七厘米高,外圓內方,青玉,花紋像是夔紋。」
「那塊玉是葬器?」楚海洋猜想。
「嗯,」夏明若說:「似乎像是隨葬品。」
「為什麼說似乎?」
夏明若一攤手:「因為雲南屬於邊陲地帶,古代文明和中原有很大區別,他們的東西不是專業研究者誰敢確定?當時問了老鄉,老鄉說是上山時撿的,寨子裡的老人講山上有娘娘墳,老先生這才敢推測這塊玉是葬器,但他們那次卻沒能夠上山。」
「總之老先生就用五斤糧票把玉換走了,我就說太貴了,也不知道還個價。後來,還沒來得及研究……呃……後來……」
夏明若眼神一黯:「不說了,後來你都知道。」
六六年初大學教授趙成被迫害致死,一生的著作心血,付之一炬。
「那塊玉被紅衛兵抄家抄走了,估計早砸成碎片了。」夏明若垂頭說。
楚海洋長嘆口氣,拍拍他的肩:「而今邁步從頭越,而今邁步從頭越!」
天色擦黑,山風驟起,楚海洋架起小鍋做飯,夏明若肚子裡饞蟲跳得他受不了,便時不時搞些小動作,這回偷一塊烤紅薯,下回偷一隻烘土豆,偷一條臘肉,偷一盒罐頭……
楚海洋忍無可忍,邁開長腿攆得他滿山跑。等兩人推推搡搡回來時,發現小陳正抱著樹打抖呢。
「小陳,冷麼?」夏明若蹲在他身邊關切地問。
小陳說:「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
夏明若說:「好多鬼。」
「的確很多,」楚海洋把篝火踩滅,指著對面懸崖:「看。」
懸崖漆黑似鐵,山風吹得樹搖石動,乍一看還真是鬼影憧憧,但等了一會兒,卻看到對面山洞裡透出隱約火光,一閃即滅。
「鬼火!」夏明若驚嘆。
「那是人火,」楚海洋說:「有人在洞裡。」
「我們過去。」他說。
「不行!不行!」小陳嘴唇都白了:「在山裡走夜路簡直是找死!到處都是吃人的野獸!再說你們別看著近,其實走到對面,少算點也得三個小時!」
楚海洋猶豫了一下,夏明若卻踴躍報名:「我去!我去!抓現行!」
他在背包里好一陣掏,拿出幾件似乎是金屬質地的東西,借著朦朧的月光拼裝在一起:「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閒庭信步,看,我有青龍偃月刀。」
「哇!」小陳驚嘆
楚海洋定睛一看:「別信他,考古探鏟。」
夏明若也看:「唉呀拿錯了。」
他把背包倒提過來抖,然後在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中撿起一隻青銅手柄,拉開兩頭,彈出刀架,又把一卷舊報紙攤開,取出兩柄純黑色長刃,固定在刀架上後赫然一把與人齊高的雙頭尖刀,造型古樸,寒氣逼人。
楚海洋扶著額頭蹲下,腦門上一滴無奈汗。
夏明若偷看楚海洋表情,然後正色道:「這不是從你爸研究室里偷來的,這是我碰巧又找到一把。」
楚海洋喃喃:「我不關心你是從哪兒拿來的,我關心你是怎麼把國家一級文物帶上火車的……」
「這很難嗎?」夏明若不解。
當然不難,對於一個能把整捆雷管帶上車的人來說。
「這是什麼?」小陳問。
楚海洋已經決定天亮再行動,便再次點燃火堆:「一種古代兵器。」
「真是關公用的?」小陳圍著刀直轉,稀罕死了。
「嗯,」夏明若點頭:「這可是國寶,目前只找到這一把,空前絕後。」
「哇!!」小陳打心底里敬仰。
刀刃划過夜空,嘯嘯作響,夏明若維持著一個自認為很帥的姿勢,繼續解釋:「前278年左右,關羽同志開始協助秦國統一六國,大戰秦瓊三百回合,武器就是這把長刀。」
「所以這是一柄戰國古刀。」楚海洋補充。
學名叫鎏金蟠螭紋雙頭刀,楚海洋他爸(文物學家,主攻古代兵器方向)簡稱其「蟠螭刀」。
「哇!!!」小陳反正對歷史沒研究,管他是戰國還是五代。他伸手摸摸刀刃:「這是哪兒來的?」
「西陵秦公墓出土的,建國以來挖掘的首屈一指的大墓,光墓道就有一百二十米長,」夏明若翹起蘭花指嬌滴滴說:「海洋我餓了洋哥哥,我餓了。」
「少不了你的!」楚海洋翻白眼。
夏明若立刻坐下來吃飯。
「基層同志面前給我注意點兒!」楚海洋提醒他用餐禮儀。
「哎,自己人,自己人,」夏明若捅桶小陳。
小陳的眼神還粘在戰國長刀上:「乖乖,戰國的……」
「而且過了兩千年依然鋒利,以為刃上有緻密的氧化層,就是這層黑色的東西,」楚海洋舉刀隨手一砍,刀刃過處,樹枝雜糙齊齊斷開:「這就是青銅的神奇,也是古人的神奇。」
「你可以想像這刀切你的腦袋時,就像切菜一樣。」夏明若摸摸小陳的脖子。
小陳一個寒顫。
「可惜鑄造工藝失傳了,」楚海洋惋惜地嘆口氣:「我爸他們從六零年代就開始努力,撇開文革浪費的時間,到現在還沒有仿製出來。」
「啊!?」小陳瞪大眼睛:「兩千多年前的東西現在還做不出來?」
「做不出來的多了,」楚海洋問:「兵馬俑知道嗎?」
問了也是白問。
「七四七五年,在發現兵馬俑的同時還發現一種秦代的弩機,現在也仿製不出來。」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了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