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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29:04 作者: 微笑的貓
    老知縣喝道:「帶王婆!」

    王婆只當自己告准了,應一聲衝出來,跪在堂下磕頭。

    鮑師爺站在老知縣身後,對掌刑衙役使了個眼色,兩班衙役明白,頓時就把夾棍啊、拶子啊,板子啊、木枷等往王婆面前扔。

    王婆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血口噴人!」老知縣吹鬍子瞪眼,作勢要扔鐵牌,「左右,給當差的一聽,立刻把王婆牢牢地按在地上,舉起板子就揍,打得那婆子殺豬般叫喚。

    歷朝相傳,不寫狀子擊鼓喊冤,稍有差池,告狀的都得挨板子要是遇上縣老爺心裡不慡利,得先打二十殺威棒。

    可王婆剛挨了三板,老知縣卻喊了停。他人老了心也善,不願意將公堂上弄得淒風慘雨,心裡總暗自念叨:吾俸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於是只把那誣告他人的刁婆子斥罵一番,放回去了。至於曹寡婦和她的秀才表弟,自然也被放了。

    老知縣回到花廳,不見了王錢兒和夏小七,便問鮑師爺:「人呢?」

    鮑師爺指著門外說:「一起走了,說是去游湖。」

    老知縣便把沉香扇遞給他,道:「尋個空,替我把扇子還給那個叫錢兒的吧。」

    「老大人,這王錢兒是孤身一人,既沒有家眷,也沒有熟人,只有個燒火的聾啞老漢伺候,三個月前他突然出現在嘉定縣,您說他是什麼人吶?」鮑師爺問。

    老知縣說:「這個……總之我已年老昏聵,今天見過這人,怕是明天就忘了。」說完他背著手走了。

    鮑師爺掂量手中的扇子,感覺比尋常扇子要重一些,隨後把它攏在了袖子裡。

    當天晚上他和府台家的師爺一起吃飯,喝多了酒,把扇子的事兒說了出去。府台家的師爺原本打算保密的,但也沒管住嘴,告訴了道台家的師爺。道台家的師爺聽得兩眼放光,一轉身就添油加醋地和臬台家的師爺說了……

    這期間夏小七和王錢兒成天在外頭玩,然後合夥兒欺負鮑師爺。

    比如兩人一起騎跨在牆頭上,問:「老鮑在家嗎?」

    如果主簿正在院子裡打拳,便會指著罵:「縣衙當自己家,想進就進,想出就出也就算了,這麼大的門不走,非得從牆上過,真是該打!」

    鮑師爺一見他倆兒,板起臉就往屋裡躲。

    夏小七於是放開嗓子喊:「鮑師爺,你欠我那五錢銀子到底還不還啊?你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麼賭輸了就賴帳呢?」

    王錢兒幫腔道:「師爺,這五錢銀子可是要算利息的。」

    鮑師爺回到屋裡,摸出沉香扇,恨恨地想:「兩個小混帳,不能便宜了他們!王錢兒,我老鮑當年可是在京官家裡做事的,約莫知道你是什麼來頭。你可不就是個王府里的小幫閒,偷了皇上賞賜的扇子出來招搖,你要是被抓回去,非被打死了不可。這扇子我也不還了乾脆當作信物交出去吧!」

    轉念又一想:算了,不要作孽,泄憤可以,不能害人命。

    他掐指一算,距離自己酒後失言走漏消息已經過了二十多天了若王錢兒真是王府里偷跑出來的,自己反倒要提醒他趕緊逃。

    他叫來了自己的兒子鮑大,給他沉香扇,讓他去把夏小七和王錢兒痛打一頓,要打得鼻青臉腫連他們的親娘都不認識。打完之後,將扇子還給王錢兒,帶他到鄉下避幾天風頭。

    鮑大吃飽了午飯就去了,他沒找到王錢兒,只找到了夏小七。

    夏小七正蹲在官道旁的柳樹梢上吃杏花糕,滿嘴是油,見鮑大來了,便分他一半。鮑大的腦子不太好使,凡事慢幾拍,夏小七隻調戲聰明人,從來不欺負傻子,因此和鮑大處得不壞。

    鮑大問:「你那朋友錢兒呢?」

    「昨晚他喝醉了,現在正在家裡躺著呢。」夏小七塞了滿嘴,囔囔地說,「他求我這兩天在官道上守著,多注意那些騎著高頭大馬挎著刀的,若是發現領頭的是個年輕人,左眼底下還有顆硃砂痣,便把他攔住。」

    「攔住以後呢?」

    「多攔些時間,錢兒說他要逃。」

    「為什麼要逃?」鮑大問。

    「我哪知道,左右不過是欠了錢。」夏小七說,「哎,鮑大!等下如果真碰到那個年輕人,我去攔他,你去給錢兒通風報信怎麼樣?」

    鮑大已經忘了此行的目的,點頭說好。

    官道上柳枝濃綠,車馬行人,熙來攘往鮑大也爬上了樹,時不時問一聲:「那是不是?」

    夏小七便爬到更高些的枝頭,回頭說:「不是,那是米鋪的押貨人」

    「那是不是?」

    「不是,那是鏢局的。」

    「那個呢?」

    「不是!那是過路的官老爺,沒看見迴避牌啊?」

    夏小七吃完了糕點,連手指頭上的甜味都舔沒了,便說:「算了,明天再來吧!我找錢兒玩去了。」

    話音剛落就有個挎著刀的在樹下喊他們,「一位小哥!」

    夏小七一看是個魁梧大漢,臉上也沒硃砂痣,便懶洋洋地答話:「啊?」

    「向二位小哥打聽個事,」大漢說,「可曾見過一個年輕男子,大概這麼高。」

    大漢在自己脖子上比畫一下,「長得挺好看,京城口音,穿了一件淡綠袍子。」

    夏小七搖頭,因為王錢兒雖然也只那麼高,也長得好看,也是京城口音,可他從來沒有一件綠色的袍子。

    大漢嘆息,「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候鮑大掏出扇子在手上轉著玩並說:「你得去衙門裡,我們這兒要是誰家把人丟了都是讓衙門出告示找的。」

    大漢看見那扇子,不動聲色地問:「這扇子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鮑大正要說,被夏小七按住。

    夏小七搶過扇子一搖,說:「嘿嘿,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此山名為黑風嶺,此寨名為桃花寨。我就是此寨寨主,姓王名龍,人送外號『過江龍』。這位就是二寨主,姓陳名虎,人送綽號『翻江虎』。貴客路過此地,兄弟自然要討些孝敬……」

    夏小七突然住了口。

    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棲身的這棵老柳樹已經被高頭大馬所包圍。領頭的跳下馬,抬起頭,略微掀開擋塵的帽紗,露出一顆硃砂痣。

    王錢兒從外頭醒酒回來,遠遠地看到的就是以下情形:

    明明已經敲了二更,但自家茅廬亮如白晝,大門洞開,周圍足有騎兵一百,步兵三百,個個一手拿長矛,一手舉火把,滿天空都是松油、菸灰。

    啞仆不見了蹤影,院裡桃樹上用麻繩綁著兩個人,嘴裡都塞著破布,不用看也知道是夏小七和鮑大。

    王錢兒見這陣勢,想都沒想,轉身就跑。

    原本大家還發現不了他,結果這時候鮑大奮力吐出破布,吼道:「王錢兒,快跑!債主上門啦!」

    王錢兒腳下一跌,回頭怒道:「別喊啦!」

    夏小七震驚地瞪視鮑大,眼神在說: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

    鮑大確實是傻,繼續嘶吼:「快跑啊!王錢兒,跑啊!」

    軍士們聞聲而動,騎兵反應最快,拍馬欲追,卻被立刻喝止。

    獨坐在廳堂上的硃砂痣青年放下茶碗,平靜地蹺起二郎腿,雙手籠著膝蓋,目視前方說:「不要追,不要嚇他,不要碰他。」

    夏小七猛點頭:對對對!不要追,讓他跑!

    可沒想到硃砂痣青年只是端了一瞬間的架子,旋即手扶腰後長劍,親自下場去追了。

    王錢兒身形靈巧,比普通人跑得快,但硃砂痣青年顯然輕功卓絕,幾個縱落後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搭住了王錢兒的背。

    夏小七頓時痛徹心扉,眼淚噼里啪啦地直往下落,心想:慘了慘了今天要痛失摯友了!王錢兒啊王錢兒,來年今日我幫你燒紙錢,怎麼忍心見你墳頭上的糙已長到半人多高!

    可硃砂痣青年搭住了王錢兒後,並沒有捅他,而是摟著他的肩膀,把他跑散亂了的領口整理好。

    王錢兒當然面無人色,這點毋庸置疑。硃砂痣青年頎長矯健,比他高出半個頭,身形也大了一圈,他被摟著連動都不敢動。

    硃砂痣青年鬆開劍柄,改用雙手摁著他的肩,笑了笑,然後沖他跪了下來。

    夏小七和鮑大的眼珠子瞪得都要脫眶了:獒犬會給兔子下跪嗎?熊羆會給幼鹿下跪嗎?可是硃砂痣青年給王錢兒下跪了!

    鮑大高聲問:「王錢兒!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錢?為什麼債主明明是要債,卻給你跪下啦?」

    王錢兒終於轉過身來,面色蒼白,咬牙切齒道:「你……你哪隻眼睛看見他問我要債了?!」

    「不是欠債,那你躲什麼?」鮑大問。

    王錢兒憤憤但小聲地對硃砂痣青年說:「一會兒把這蠢貨給我砍了!」

    硃砂痣青年移到他的身後,含笑說:「好。」

    軍士們有序地退開了,但沒有走遠,而是在距離茅廬百丈左右的地方安營紮寨,王錢兒家用竹木籬笆胡亂隔的院子裡只剩下四個人。

    松木火把被插在窗格子裡,燃燒時發出輕微的爆裂聲,王錢兒推開硃砂痣青年,指著夏小七說:「趕緊把我的朋友放了。」

    「好。」硃砂痣青年依舊淺笑著,又說,「你的朋友可是黑風嶺桃花寨寨主、過江龍,王龍呢;而那邊樹上丑些的是二寨主陳虎,人送綽號『翻江虎』。」

    王錢兒哭笑不得,「快點放!」

    「放王龍還是陳虎?」硃砂痣青年笑問。

    「王龍!」王錢兒說,他還記著鮑大的仇。

    於是夏小七被放了下來,他自行扯開嘴裡的破布,塞入鮑大口中,然後默默地躲到王錢兒身後。

    「王龍。」硃砂痣青年故意問,「你既然號稱『過江龍』,可有什麼擅長使用的兵器?」

    夏小七想了想,說:「牙……」

    「哦,原來如此。」硃砂痣青年交叉雙手,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夏小七便與王錢兒咬耳朵道:「我要回家去了,我怕他。」

    王錢兒急切地小聲說:「你不能走,因為我也怕他!」

    硃砂痣青年解下外袍披在王錢兒身上,溫柔道:「夜半風涼,你還是進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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