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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29:04 作者: 微笑的貓
可惜他也是流年不利命犯小人,經常被夏小七和王錢兒找晦氣。
這天夏小七難得大清早起床,看見花瓣兒片片落下地來,心嘆這好春光都被東風斷送了,真是人生恨事。轉念又一想,錯,這不干東風的事,不干春雨的事,不干柳絮、蝴蝶、黃鶯、杜鵑的事,全是老鮑的錯,於是氣勢洶洶地直奔縣衙而來。
縣衙的燒火丫頭梅香正在後院裡洗衣服,洗著洗著發覺有視線。她抬頭,看見一個人飛快地閃到柱子後頭,梅香在裙子上擦擦手,衝過去把那人拉了出來。
梅香說:「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鬼鬼祟祟的!」
夏小七說:「凶丫頭!」
梅香跳著腳說:「哼,無賴東西!」
夏小七賠笑說:「我錯了好姐姐。」
正巧主簿出來舀了水澆花,主簿說:「喲嗬,這不是夏家小七嘛。怎麼,又犯事啦?」
夏小七說:「哪兒呢,來瞧瞧鮑師爺。」
「嘖嘖。」主簿抄著手搖頭,「老鮑知道你要來,還不望風五十里就逃了。」
梅香在夏小七胳膊上狠掐一下,掩嘴笑著走了,夏小七要去追,就聽到前堂有人咋呼。
主簿喝道:「吵什麼?!」
一個衙役連滾帶爬地衝進來說:「快快快!快喚大老爺!出官司了!」
主簿說:「官司月月出,你急什麼!」
「這可不一樣!」衙役說:「這回可是人命官司人命官司!」
主簿驚了驚,趕忙去喊老知縣。嘉定縣民風淳樸,最近的人命官司也已經過去兩年了。
老知縣還沒準備好,縣衙門口倒已然人山人海。
東街西巷,城南城北,說書的、做買賣的、唱戲的、擰把式的、耍猴的、賣膏藥的,撐拐杖的、帶孩子的、上學的、吃閒飯的,三教九流,看熱鬧的全都來了。
衙門裡堂鼓響了三聲。衙役把門一開,眾人呼啦啦全往裡涌,貼在欄杆上踮腳伸頭往堂下看。
堂下一面屏風:旭日東升;上掛一塊匾額:明鏡高懸;兩邊立著迴避牌、肅靜牌、虎頭牌、生死牌;三班衙役拿著杖、夾棍、拶子氣勢洶洶立在兩旁,口裡喊著:「威----武----」
話音落了,老知縣一步三停地從屏風後頭轉出來,正正烏紗,拂拂官袍,往案桌後鄭重坐下,一拍驚堂木:「何事喧譁!」
院子側邊馬上有個女人尖聲喊:「冤枉----!」
眾人齊刷刷向那邊看去,然後均是一愣,低頭議論起來。
「這不是東城街上的王婆嘛?怎麼跑來喊冤來了?」
「誰知道呢?」
茶鋪王婆,嘉定五害之一,以搬弄是非、挑撥離間、血口噴人為己任。
老知縣又拍驚堂木:「帶原告!」
眾衙役應道:「帶原告上堂啊----!」
王婆跌跌撞撞往堂下一跪,道:「老婆子叩見青天大老爺!」
「咄!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王婆大呼:「老婆子王氏,狀告殺死曹大郎的兇手!」
眾人大驚:「嚯!!」
夏小七正伏在屏風後面偷聽,這時也「嚯」一聲:「曹大郎不是給水賊弄死的嗎?」
坐在堂角上記錄的鮑師爺聽見他說話差點嚇掉了筆,心想今日忘記翻皇曆了又遇見這滾刀肉。
「你且言來。」老知縣說。
王婆子一拍大腿,義憤填膺,說話中間是添油加醋,敘述曲折離奇,精彩萬分。眾人聽得聚精會神,津津有味,欲罷不能。
據王婆說,她的鄰居曹大郎生前長年在外做生意,結果天有不測風雲,半路遇見了強人,落得個身首異處,屍身被沉在江里,頭顱被棄在岸邊。
尋屍的時候她王婆也在,心細瞧見那廢井旁糙叢里落了把扇子,想大郎是個做藥材生意的粗漢,哪用得了這好扇子?可惜她慢了一步,一轉眼扇子就讓人撿去了。
誰知剛剛三個月,曹寡婦喪服還沒脫呢,王婆子竟看見她與人幽會,且此人手執紙扇,不偏不倚,正是曹大郎屍首旁那一把!原來這人面獸心的秀才,就是殺害大郎的兇手!可真是jian夫yín婦,狼心狗肺,謀財害命,青天白日,罪證鑿鑿!
王婆講到激動處,猛然間一個哭喊,聲線高拋入雲霄,眾人均是心往嗓子口一提,再隨著那聲音落下來,仿佛已在九天之外騰躍數遭,真是慡利無比,於是齊聲喝彩:「好----!」
老知縣沉吟說:「竟有此事?」
「千真萬確!」王婆指天發誓道。
「哪兩人現在何處?」
「正押在堂下聽喚。」鮑師爺應道。
「帶被告!」老知縣朗聲說。
立刻有個秀才模樣的被推上來,後頭緊跟著一個悲悲戚戚的婦人。
「荒唐!」這秀才模樣瘦弱,臉都氣白了,直梗著脖子說,「撿來的東西如何能成罪證?荒唐荒唐!」
本朝有例,秀才見了縣太爺可以不跪,這秀才便真的不跪,咬牙站在大堂里。
婦人撲通跪下道:「民女冤枉啊!青天大老爺!」
老知縣問:「堂下何人,有何冤情,從實道來!」
婦人咚咚磕頭,一迭聲兒喊冤:「冤枉,冤枉,民女曹張氏。這秀才是我的表弟,他只是順道兒過來看我,怎會是幽會啊?這王婆與小婦人向來有過節,她胡言亂語,求大人萬萬不要相信她!」
「呸!」王婆啐道,「還表弟呢,孤男寡女,大清早從一個房裡出來誰信啊?要這麼說,改天通jian的都喚表弟好了!幾年前看你就不是好東西,跟陳大官人眉來眼去的……」
鮑師爺突然重重地咳嗽一聲。
老知縣看他,鮑師爺又咳嗽:「咳!
老知縣明白了,鐵牌子一扔:「公堂之上,出言不遜,實屬可惡!來啊,掌嘴。」
兩個衙役「騰」地闖上去,揪住王婆,掄圓了木牌子連抽了三四個嘴巴。
眾人喝彩:「好俊的功夫!」
王婆被打得吱哇亂叫,老知縣不理她,轉向秀才說:「秀才回話。」
秀才拱手拜道:「句句如表姐所言,學生不敢誆騙大人。學生前幾日撿了把扇子,見頗為貴重,便起了私心留作己用,不承想竟引來這無頭官司。」
老知縣問:「扇子何在?」
衙役呈上扇子,老知縣接過道:「好一把沉香扇。」
屏風後面偷聽的夏小七頓時心裡一咯噔,連忙探頭去看,一看,大驚失色。
鮑師爺斜眼瞄見他的臉色,心想這小子怕什麼?難道這其中真有隱情?再看那扇子,哎呀,不正是昨晚上自己兒子帶回來的那把!這這這,莫非是一樁驚天大案?!
夏小七不敢耽擱,從衙門後院狂奔而出,去找王錢兒。
王錢兒正在家裡睡覺,夏小七一腳踹開大門,又一腳踹開房門,左右開弓把他搖醒,說:「好端端的,你怎麼對人家老婆起了歹念?」
「啊?」王錢兒睡得迷迷瞪瞪的,烏髮蓬亂,問,「對誰起歹念?」
「曹寡婦啊。」夏小七說,「你竟然為了她把曹大郎推江里去了?好你個yín賊,飢不擇食,曹寡婦都比你大了20歲了!」
王錢兒歪著頭問:「什麼?」
夏小七終於正色道:「錢兒,大事不好,你送我的那把扇子被遞到知縣老爺手裡去了,成了殺人案的罪證。我們現在得去衙門!」
「哪把沉香扇?」
「嗯呢!」
王錢兒笑著說:「那把扇子碎金白紙加上我自己胡亂寫的字,怎麼可能做罪證?」
夏小七把公堂上的事情簡略一說,催促道,「快走,人命關天,這會兒怕是要畫押了。」
兩人來到縣衙,還是從後院翻牆進入,穿堂而過,站在屏風後面。
公堂上正僵持著,一個說是,一個說不是,縣太爺也顯然沒了主意。堂口外的眾人也分了兩派,有幾個好鬥的已經撓破了麵皮。
鮑師爺打個呵欠,揉揉眉間,一扭頭看見夏小七在瞪眼睛。
夏小七沖他招手:「老鮑,來,來。」
鮑師爺啞聲說:「給我滾。」
「來呀,師爺。」王錢兒也探出半個腦袋。
這兩個冤家!鮑師爺認命地嘆氣,悄悄起身,向屏風後挪去。
王錢兒一把拉住他蹲下,匆匆幾句,鮑師爺驚訝地抬頭問:「真的?」
王錢兒點點頭。
鮑師爺便轉到屏風前頭去,和老知縣咬了幾句耳朵。
老知縣剛聚起的一點睡意全都被嚇沒了,舉起驚堂木來啪啪啪:「退堂!退堂!」
眾人愣了大老爺,為什麼呀?他們正吵得帶勁兒呢!
老知縣撩起官袍就往後走,王錢兒和夏小七已經先行一步到了花廳。
老知縣無視夏小七,抓住王錢兒問:「你說的可當真?」
「千真萬確。」王錢兒說。
「啊呀,」老知縣說,「扇子呢?取扇子來!」
主簿把扇子呈上,老知縣轉遞給鮑師爺,鮑師爺用一把薄薄的匕首沿著第一根扇骨輕輕挑開,只半寸地方,就看見那沉香木上有一個小拇指甲蓋那麼大的閒章,是用極細的刻刀雕了,然後在凹陷處塗上了朱漆。
這枚章不得了。知縣是老探花郎,如今62歲了,才是第二次看見這枚章。
一時間,他、主簿、鮑師爺三人面面相覷。
但有一件事情很明白:扇子不是曹大郎的,也不是那秀才的。
「這是我的!」夏小七理挺胸說。
王錢兒拉了他一把。
「錢兒送給我的!」夏小七根本不理會,依舊理直氣壯。
----這繡花枕頭莫非來頭不小?老知縣望著王錢兒,心想。
王錢兒避開他的視線,專注研究窗上的花格子。
老知縣繼續看扇子,扇面上月影柳枝,蟬鳴夏意濃,還寫了三個大字:好涼風。字還算寫得不錯,可這句話沒多大意思,而且對於讀書人來說,太狂放了。
老知縣收起扇子,轉身又回了大堂。眾人還都沒散,這就像街頭聽書,正如痴如醉著呢,那邊卻驚堂木一拍「且聽下回分解」,吊得人一顆心,上不是,下不是。如今說書的又回來了,大家自然高興,剛走了的也呼朋喚友往回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