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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29:04 作者: 微笑的貓
    搶救室向來是武鬥頻發的場所,在戰鬥號角吹響的那一刻,主任醫師閔阿姨作為負責人,不得不沖了上去。正巧這時候白希谷拎著愛心甜湯來獻殷勤,見狀當場要瘋,扔了甜湯就擋在閔阿姨面前,於是死者兒子那醋缽兒大小的拳頭就落在了他的鼻子上。

    白希谷的身體飛出去後意識也四分五裂,雙耳轟鳴、眼前發黑,整整昏迷了一分多鐘,醒後也痛得沒辦法睜開眼睛。閔阿姨急火攻心地拍著他的臉喊:「老白!白希谷!」搶救室的大小醫生護士則放聲尖叫:「打死人啦!醫鬧打死無辜路人啦!」

    白希谷迷迷糊糊的,抓著閔阿姨的手說:」淑華,只要你沒事就好,一會兒幫我看看眼球,是不是玻璃體碎了……還有淑華,別打了你力氣太大,打得比他還疼……」

    隨後是警察到位,打人者被帶走,白希谷呻吟著躺上了病床。檢查結果是鼻骨骨裂,軟組織挫傷,眼眶瘀血,好在眼球無損,不算嚴重,但毀容了,白老醫生睿智的腦袋花了整整一個多月才消腫。

    他挨了打,也創造了歷史,據說他是人民醫院幾十年曲折的醫患鬥爭史中第一位光榮負傷的外院醫生,而且還是教授級別。

    此役過後,他的名聲更大了,大到連數千公里外的不包郵的新疆醫療衛生系統,都從援疆醫生的口中聽說了這位為愛痴狂的老情聖。人們普遍認為錢鍾書先生說得對,老頭子動了愛情就像老房子失火,救都救不得。

    白希谷挨打還造成了另外兩個直接後果,一是半年之後他和閔阿姨正式登記結婚,抱得了老美人歸,二是他的小兒子生氣了。

    他有兩個孩子,大兒子在國外,是個醫學博士;小兒子白雨寧在身邊。

    此子今年22歲,醫科大學碩士在讀,雖然胸無大志、四體不勤,但是邪魅狷狂、睚眥必報,個性很成問題。如果不是跑去讀醫科,他的人生歸宿大概是吃江湖飯,比如參悟神教一類的,披著大紅錦袍倏忽來去用繡花針刺瞎人的眼睛,別人喊他教主,他喊人家蓮弟。

    總之他的人生原則是誰打我老子,我也打他老子。

    鑑於醫鬧的老子已經死了20多天了,所以他決定把醫鬧本人打一頓,少說也得打斷他幾根肋骨。

    其實平常他和白希谷的關係並不融洽,因為他萬年中二病不服管,而白希谷多年又當爹又當媽教育孩子的方法只剩下了嘮叨。

    最明顯的隔閡表現為:白雨寧連過年都沒回家,遍尋理由百般推脫,最後說他愛上了老家巷口的劉玉芬,但是劉玉芬三個月前嫁人了,為避免睹物思人,所以過年就不回來了。

    簡直是胡扯!

    劉玉芬五短身材,孔武有力,面如重棗,渾身上下透著堅貞不屈,年紀三十有五,況且還是二婚,白雨寧能愛上她才有鬼!

    但關鍵時刻父子連心,在塵埃落定、息事寧人之際,白雨寧卻始終想著要為老頭子出口惡氣。

    走法律途徑太慢,還是以暴制暴比較慡快!

    他的提議當然得到了衷濟堂上上下下一致的反對,只有一個人表示支持,那傢伙是衷濟堂的廚子,滿臉橫肉,額上有刀疤,半年前剛剛刑滿釋放。

    衷濟堂目前的擁有者是一個年輕的大藥材商,叫陳衍,他和白家的關係極近,因為白希谷的老爹,已故中醫白寒友總共就收了一個外姓弟子,那就是陳衍的爸爸老陳。

    老陳資質有限,學醫沒學出名堂來,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家中有黃金萬兩,傳到兒子手中後更是日進斗金。這些年裏濟堂能夠振興全虧了陳家父子,因為自從火紅年代小將們把白寒友革命回家養雞後,衷濟堂的匾額就沒能再掛出去,而是改稱了「紅星大藥房。

    陳衍的腦子比較清醒,堅決制止白雨寧實施復仇計劃。沒別的原因,就是怕他吃虧白雨寧怎麼看都不像個能打的人。

    白雨寧說:「沒事,我有幫手。」

    陳衍問:「誰?」

    白雨寧就把他學校的師弟拉來了。

    師弟身高1.92米,平頭方頜,虎背熊腰,魁梧黝黑,笑起來露兩排雪白的門牙。

    陳衍問:「你從哪裡找來這麼一隻猩猩?」

    白雨寧說:「這是我師弟啊,校籃球隊的,怎麼樣?感覺到殺氣沒有?走,小師弟,我們打人去!」

    師弟說:「嗯嗯,好。」

    三分鐘後陳衍就發現這位師弟相當欠缺辨別是非的能力,他對白雨寧言聽計從,百依百順,指東不敢往西,而且始終帶著心甘情願的謎一般笑容。

    為了保護殘疾人,陳衍給白雨寧的師弟買了張回校的車票,然後把他趕跑了。

    白雨寧很不快樂,說:「陳衍你也太不仗義了一點兒江湖道義都沒有。我的親爸爸,你的大師伯被打了你竟然無動於衷。

    陳衍心想,我哪裡無動於衷了?這事兒不都是我擺平的嗎?單說醫鬧象徵性地賠了白希谷五百元醫藥費這一點,你翻遍全國的晚報社會版,有見過醫鬧賠錢的嗎?

    「其實吧,這件事你爸是局外人。」陳衍說,「別的醫生挨打都是避無可避,他是主動送上門去挨打。」

    白雨寧更生氣了,說:「你的意思是說他皮癢討打嘍?真是笑話,我爸守寡這麼多年了,想找個老伴共度餘生有錯嗎?他和閔阿姨郎有情妾有意,錯的是那個打人的混帳!」

    陳衍說:「是,你說得對,乖孩子你出去自己玩一會兒吧,讓哥哥把手頭的事兒做完了行不行?」

    「做完了以後呢?」白雨寧不依不饒地問。

    「我陪你割仇家的腦袋去。」

    他說著就把白雨寧推出了辦公室,並且反鎖了門。

    白雨寧在外面敲門說:「陳衍,說話要算話啊!」

    陳衍無奈,一邊忙碌,一邊撥通了警察朋友的電話說:「於所,是我,陳衍。麻煩幫我查一個人的電話地址好嗎?就是上回在人民醫院急診室打人的那個……對,挨打的是白希谷,是你們所的民警去處理的……你等等,我記一下……我怎麼會去找他們的麻煩,我和那種人有什麼好計較的,我就是問問……行,我有事找你。」

    陳衍掛掉電話,苦笑地看著記事簿,上邊是醫鬧的詳細住址。

    他拉開辦公室的門喊:「白雨寧!」

    會計兼秘書探出頭來回答:「雨寧上菜市場去了。」

    「他上菜市場幹嗎?」陳衍問。

    「他說去買把刀。」會計兼秘書說。

    唉……

    陳衍煩惱地自問:「這孩子到底像誰呢?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

    白雨寧興沖沖地在菜場轉了一下午,購置了斧鉞、刀叉、麻繩、辣椒油等,然後回來蹭陳家的晚飯吃。

    陳衍的爸爸老陳問:「雨寧啊,你這麼開心幹什麼?撿到錢啦?」

    白雨寧說:「沒有啊,嘻嘻。」

    老陳又問:「談朋友啦?誰呀?帶回來給阿叔看看。」

    白雨寧說:「嘻嘻,隔壁珠寶店的謝春芳啊,我暗戀她好幾年了。」

    「……」陳衍放下了碗筷,「你不是愛劉玉芬嗎?」

    「你怎麼知道劉玉芬?」白雨寧驚問。

    汙說:「白雨寧,你下回胡說八道時能不能找個合適的姑娘?謝春芳和劉玉芬再長几歲,就能生出一個你來了。」

    老陳就罵陳衍道:「他好歹還知道帶姑娘回家,這麼多年了老子也沒見你帶回來一個!」

    陳衍哭笑不得:「你哪隻眼睛看見他帶回來了?」

    老陳撒潑說我不管,你不孝,你忤逆,你冷酷,你無情,你無理取鬧!

    陳衍於是催促白雨寧說快點兒吃,吃完了趕緊出門。

    晚飯後,估摸這個點兒醫鬧夫婦肯定在家,兩人準備去興師問罪。

    發動汽車之前,陳衍先警告白雨寧:「問話可以,你可別衝動啊。」

    「我知道,我向來很冷靜的呀。」白雨寧表示,然後把下午買的刀掖在褲腰裡。

    陳衍把刀抽出來扔掉,摁住他的脖子問:「你為什麼說的和做的從來不是一碼事?」

    白雨寧反駁道:「誰讓你把我師弟趕跑的,我現在好沒有安全感。」

    陳衍說:「你讓師弟跟著才不安全呢,有個詞叫『另有所圖』你懂嗎?」

    「圖什麼?」白雨寧問。

    「我不說,自己參悟。」陳衍回答。

    從陳家到醫鬧家有二三十分鐘車程,兩人按照警察給的地址按圖索驥,走了幾次錯路,繞了幾個大圈,終於在晚上七點鐘之前趕到了目的地,一個位於城市邊緣的,建於20世紀八九十年代初的老小區。

    老小區灰撲撲的,樓房高度只有三層,間距極近,牆皮脫落,周圍連個停車的地方都沒有,顯然不是有錢人的居所。

    白雨寧突然問陳衍:「那喝洗潔精的老太太的後事怎麼處理的?」

    「沒處理。」陳衍說,「還在醫院太平間凍著呢。這對夫妻說醫院一天不賠錢,就一天不把遺體拉回去。」

    「這就叫作窮生無賴,窮生jian詐。」白雨寧搖頭,「這兩人逼死了自己老娘,居然還想利用她訛錢。」

    老小區房屋質量差不說,房型還不科學,衛生間都是暗衛,為了彌補採光不足和解決濁氣排放的問題,有些人家便在衛生間牆上開個小窗戶,裝上玻璃,通往樓梯道。

    陳衍和白雨寧摸到醫鬧家門口,發現他們家衛生間上方也開了一個小窗口,從窗戶能看到燈亮著。

    「什麼燈瓦數這麼高?」白雨寧問。

    「浴霸。」陳衍說。

    「喲,來得不巧啊,打擾人家洗澡了。」白雨寧嘴上這麼說,卻徑直跑去敲門,邊敲邊喊,「有人嗎?抄煤氣的!」

    敲了半天沒人應,他問陳衍:「是這家嗎?」

    陳衍又看了一眼地址,說:「沒錯啊,是這家。」

    「那怎麼沒人開門呢……」畢竟是來尋仇的,白雨寧擔心弄錯了。

    正巧這時候有個精神矍鑠的大媽從樓上下來,披紅掛綠地斜挎著腰鼓,顯然是去跳廣場舞的。陳衍趕忙拉住她問:「阿姨,我們是衷濟……不對,人民醫院的,請問有一戶姓鮑的人家住這兒嗎?」

    大媽說:「哎喲!呸!就這家!缺德喪天良的!你們醫院怎麼還管他們呢?讓法院來管啊!我給你們說,這倆公母不得好死!唉,我想起他們家老太太就心酸吶,以前啊,嘰里咕嚕嘰嘰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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