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2023-09-27 20:29:04 作者: 微笑的貓
    保安班長回去想了一夜,平添數根白髮,終於給宋格致安排了一個好崗位。做出此決定後,他覺得自己的政治智慧得到了極大的鍛鍊和提升。

    他讓宋格致負責代收業主快遞。

    這個任命看似平常,其實考慮到了方方面面:比如適度的忙碌,較高的責任感,方便與業主熟悉,廣泛的人際網絡(主要與快遞小哥),以及「我很重要」的假象。

    宋格致果然很喜歡幹這活兒,不到三天,他渾身上下就充滿了自食其力勞動者的光榮與自豪。

    五天之後,他已經和小區內那些熱衷「買買買」的業主打成一片。

    香榭麗山莊小區地如其名,充滿了金光燦燦的惡俗,那歐式大理石噴泉和羅馬柱,那散落糙叢的希臘裸女和肥胖兒童雕像,完美地扣住了本市富裕階層的脈門。小區業主們,即使是不愛網購的,也很快注意到了這個專門收發快遞,偶爾在大門口巡邏的宋保安。

    接著,某些無所事事的貴婦就開始對宋保安動了活絡心思,拿快遞來逛一趟,遛狗也來轉一圈,言語之間多有撩撥----當然宋格致是聽不懂的。

    保安班長是老江湖了,他懂。他覺得這些人雖然藏污納垢,但不算是大jian大惡,還可以挽救一下。

    於是他暗地裡挨個兒問她們:「您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對方說:「知道啊,王國棟啊。」

    保安班長搖頭,說:「你覺得以他這個年紀,還叫『國棟』啊,『國華』啊,『建軍』『建國』的正常嗎?」

    對方低頭思索。

    保安班長繼續問:「你知道他爸是誰嗎?」

    對方搖頭。

    「知道他哥是誰嗎?」

    還是搖頭。

    「知道他爺爺是誰嗎?」

    繼續搖頭。

    「那您知道每天來查三回崗的那個警察是誰嗎?」

    「警察是誰?」對方問。

    「是個全國自由搏擊冠軍。」保安班長說,「您別怕,警察是他們團伙中最好對付的一個。」

    對方愣愣地問:「王國棟到底是誰?」

    保安班長說:生頭有交代,我不能說。您有空去隔壁派出所的後院裡看看,那輛肚皮貼地的幾百萬跑車就是他的。看過了之後您也別到處去說,既是為了保護我們,也是為了保護自己。」

    還真有人借著追狗的名義去看了,看過之後覺得那是不可能的個人私底下一交流,再藉助各種途徑一打聽,很快弄清楚了「王國棟」的身份。

    頓時「王國棟」身邊的閒人更多了,而且個個別有用心。未婚的爭相示好,已婚的稱兄道弟;年紀小的在他面前特別渴望愛,年紀大的專注開發忘年交;經商的會突然跑到門崗發一圈兒香菸,從政的呵呵笑著拍著他的肩膀說「你這小同志很負責嘛」……還敢繼續與他扯皮罵架的只有快遞小哥。

    人人皆知,但人人都不點破,物業經理經常思索到底是誰走漏了消息,每當這種時候,保安班長都主動外出去巡邏。

    其實胡觀也有所察覺(他覺得最近真奇怪,老有寵物狗往我們單位後院鑽),只有宋格致本人成天傻樂,遲鈍如常,還誇獎小區的富人業主們熱情、和善、素質高。

    胡觀每天中午都會來香榭麗山莊,午休快結束時再回去。這天過來時,門衛間裡輪到宋格致和小張值班。胡觀先把小張攆出去站崗,然後倚在桌子上翻看業主的快遞。

    宋格致說:「別翻了我剛整理好的。」

    胡觀說:「這有什麼好整理的,讓我來查驗一番,免得裡面有炸藥。」

    後來他還真找出一個不尋常的快遞,那是個A4紙張大小的快遞信封,但裡面裝的不是紙張,似乎是一小包什麼玩意兒。更主要的是,五六天前這封快件就送來了,到現在也沒人來拿。

    胡觀查看信封上的地址,因為三聯頁的首頁丟了,所以他努力辨認了半天,也只看出模糊的「香榭麗山莊……號」。

    「這個是怎麼回事?」胡觀問。

    宋格致正在翻報紙,漫不經心地說:「這個啊,快遞員說是給14號的,但是一直沒遇見14號的業主,我也懶得給他們送去。」

    胡觀嘆了口氣,說:「朋友,你當保安都半個月了,竟然還不知道你們小區沒有14號?」

    「沒有嗎?」宋格致合上報紙。

    「你們小區一共60戶,門牌號但凡尾數是4的都跳過,另外13號、25號也沒有。」胡觀說。

    宋格致坐直身體,饒有興致地拿過那封快遞,但很快又被胡觀劈手搶了過去。後者指著上面的快遞公司名號說:「下回『路路通』的人再來時,你就說地址錯誤,把這封件退回去。」

    宋格致滿口答應。

    可當胡觀下班後來喊他一起回家時,發現他已經把快遞拆了了。

    「你為什麼要拆?」胡觀問。

    「 『路路通』的人來過了,說寄件人沒填地址,留的電話號碼也是空號,這件退不回去的,是個死件。」宋格致說。

    「信封里是什麼?」胡觀又問。

    宋格致就把信封里的東西給他看,那是一小塑膠袋白色的粉末,只有火柴盒大小。塑膠袋底破了洞,拎起來時一點粉末被留在了桌上。

    胡觀腦中的弦猛然繃了起來,他警覺地撲了過去,可還是晚了一步,宋格致竟然用手指搓起粉末,放進了嘴裡。

    胡觀掐住宋格致的下巴,抓起一旁的茶水就往他喉嚨里灌!

    宋格致被嗆得直咳嗽,反抗道:「你幹嗎?!咳咳!那是老馬的杯子……咕嘟咕嘟……我不要喝別人的水……噗!咳咳咳!」

    「給我漱口!」胡觀怒吼,「你有病啊?!」

    宋格致也反應過來了,他濕漉漉又可憐巴巴地站著,不管他剛才吃的是什麼,現在都已經被他妥妥地吞下去了。

    「什麼味兒?」胡觀放開他,無力地問。

    「有點兒苦……」宋格致聲若蚊蠅。

    「毒品也有點兒苦。」胡觀說。

    宋格致整張臉都垮了下來。

    「就怕不是毒品,而是病原體,什麼鼠疫、霍亂、傷寒、炭疽、天花、登革熱、伊波拉。」胡觀繼續說,「宋格致啊,你要記住你不能算普通人,凡事要有警覺性,因為不管是害你還是捧你的人,都是有利可圖的。」

    宋格致挨了訓,頹然而坐。

    「行了,沒事兒,別準備哭了真要是病原體那我也中招了,到時候你進ICU,我就睡你隔壁床。」

    胡觀收拾桌上的那一小袋粉末,先是放回快遞信封,然後用幾層報紙包裹好。他說:「我有個哥們兒是法醫,我把這個帶給他化驗一下。你今天到我家吃飯吧,記得什麼都別跟我媽說。」

    他走之後,宋格致越想心理壓力越大,他忍不住給另外一個他最信任的人打了電話。

    ----那就是他哥。

    他哥第一時間接了電話說:「怎麼啦?我忙著呢。」

    宋格致說:「尼桑,嚶嚶,我鑄成大錯了!」

    他哥說:「嗯?你被交警貼罰單了?」

    宋格致怒道:「我在你眼裡就這麼沒出息?貼個罰單也算大錯?」

    他哥反問:「你說呢?下定決心買了輛超跑,結果天天在路上開六十碼,兩三年了連紅燈都沒闖過一次;跟朋友一起吃飯,吃完飯人家去夜店喝酒了,你回來睡覺;老爸好不容易准許你去一趟拉斯維加斯,結果你真跑去觀光,相機里一看全是風景照;就說玩網遊吧,別人好歹能泡個妹子,結果你玩一人妖號,妹子沒泡到,漢子倒挺多……」

    宋格致默默地按下停止通話鍵。

    五秒鐘後他哥回撥過來道:「胡觀也是,整天就知道玩遊戲、打人、搞什麼騎行中國,他騎行你可不能跟著湊熱鬧啊,尤其是他還想去印度。,我告訴你那邊連公共廁所都沒有,人都是在大街上拉屎……」

    宋格致又把電話掛了。

    他哥又打過來道:「嘖,你再敢掛我電話試試看,我……」

    宋格致關了機。

    他定了定神,決定先去胡觀家,畢竟吃飯才是頭等大事。

    胡觀他媽雖然還沒退休,但經常性翹下午班用來鑽研麻將藝術,看到宋格致來了,她便去廚房燒了個拿手的酒香肉。宋格致卻有點兒食不知味,盯著碗裡的五花肉專注地看了半天。胡媽疑惑地問:「怎麼啦格致?不好吃啊?」

    宋格致本來想問她「阿姨,人一旦吸毒是不是永遠戒不掉」,轉念一想還是算了。

    胡觀一直到將近晚上九點才回來,他皺著眉頭把宋格致拉進房間,一邊匆匆地扒著晚飯一邊說:「東西交給我哥們兒了,但他那邊條件有限,也不是專業搞化學品分析的,得再拜託另外一個哥們兒。那人是大學實驗室的,挺擅長這方面,大概三天之內就能查出你吃下去的是什麼玩意兒。」

    「擅長還要三天?」宋格致表示不滿意,「三天足夠我愁死了。」

    「愁什麼,毒癮發作也不需要三天。」胡觀說。

    「伊波拉需要啊!」宋格致怒道。

    「東西是你自己吃的,你發什麼脾氣?:胡觀無奈道

    宋格致憋屈地爬上床,面朝里睡了。

    「回你自己家去睡啊。」胡觀愈加無奈道。

    第二天宋格致翹班了,本來他想去花天酒地,一摸兜兒又沒錢,只好開著車到郊外散心,坐在一退休老頭的邊上看人釣了一天的魚。

    胡觀不能翹班,但他也沒好好地在派出所待著,而是坐鎮香榭麗山莊的門崗,等到「路路通」的快遞員一來,就上去把他摁住了。

    快遞小哥賠笑道:「哥,哎哎好疼!怎麼了哥?」

    胡觀把他拖到一邊說:「好呀,你小子,你敢販毒?」

    「販……販什麼?」快遞小哥都傻了「我可什麼都沒……」

    胡觀拍拍他的肩說:「逗你玩的。我問你,上回那個寄到香榭麗山莊14號的快遞是你送的?」

    這事宋格致昨天剛剛問過,快遞小哥立刻答道:「是我,怎麼了哥?」

    「那封快遞有問題。」胡觀沉吟道,然後問,「你能不能查到它的來源?」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