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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29:04 作者: 微笑的貓
    阿朱豪慡地笑了:「因為我腿毛多,他說摸起來扎扎的好玩。」這牲口還把跨欄背心拉下來問:「我還有胸毛呢,你要摸嗎?」

    顏小二搖頭說:「不,謝謝。」

    他示意核兒和他換位子,說他不能忍受上家是個始終把手放在別人大腿上的人。但核兒還是正義地說:「入鄉隨俗吧,顏博士,要不你也去摸上家的?」

    顏小二狐疑地望著我,我趕忙把大腿藏起來,阿朱還在那兒賣傻,給他展示腹肌。阿米說:「我是體育系的,練籃球的。」

    顏小二轉而問我:「你也是體育系的?」

    你老管我做什麼!

    「不是。」核兒說,「我們倆學美術的,他學油畫,我學國畫,還有剛才神神叨叨的那個,他學藝術理論的。」

    「那你們怎麼湊到一起的?」顏小二問。

    「補課呢,外語不及格。」核兒說。

    「每天還上課?」顏小二問。

    「差不多吧。」核兒說。

    「那……」

    我突然摔了骰子吼:「你到底還摸不摸牌?」

    核兒詫異地望著我,說:「桃兒你怎麼了?幹嗎對人家顏博士發脾氣?你平時不是脾氣挺好的嗎?」

    我不知道,我就是惱火,就是煩,我對生活突然失去了信心,這裡有個智商是我八十倍的傢伙,而且他還知道我是什麼鳥變的!

    顏小二笑了,他把面前的牌一推說:「不玩了,我請你們吃個飯吧。」

    此話一出,阿朱和核兒當場就死心塌地愛上了他。阿朱建議去吃麻辣鍋,顏小二搖頭,報出個挺有名的高級酒店,說:「吃自助餐吧,方便。」臨走我們把徐真人也捎上了,這幾個月他把自己折磨得跟個排骨精似的,旁人看著都覺得他可憐。

    一進了餐廳我們就直奔海鮮、刺身,徐真人這時候一點兒也不瘋了,我們四個就像上輩子跟龍蝦結了血海深仇似的,一口氣吃了二十多隻,還有蚌啊、螺啊、蟹啊、魚啊、扇貝啊、蛤蜊啊,吃完了才看見顏小二還在那兒慢條斯理地挑冷菜呢。後來我們又一人弄了一客牛排、一塊鵝肝,灌了點兒洋酒,烤了點兒魷魚,弄了點兒培根,搞了點兒壽司,喝了點兒蟲糙烏雞湯、竹蓀鴿蛋湯,吃了點兒蛋糕,撈了點兒魚翅,還有揚州炒飯配廣東菜心,蔥爆大蝦和麻辣雞翅……最後還一人吃了幾杯哈什麼達斯。我都二十歲了才頭一回吃到哈什麼達斯,更可恨的是它和我小時候吃的蛋筒一個味兒。

    這頓飯吃得太滿足了,當天晚上我就瀉得不行。

    吃什麼都瀉,喝水也瀉,走廊上徹夜迴響著我的拖鞋聲,最後我簡直就剩一張皮了。麻友們帶著我上醫院,醫院說我是急性腸胃炎,要掛水阿朱帶我找躺椅,顏小二去付錢拿藥,徐真人一進醫院就要發瘋,後來核兒引著他回去了。

    我趴在阿朱背上,肌肉的觸感真好啊,厚實、緊緻、有彈性。頭一次見到阿朱時,他為了百十來塊錢給我們當模特,那一刻我就被震驚了。

    我心裡想那是什麼?

    那不是洛可可式的矯揉造作,不是後現代般的動盪煩躁,是充滿了活力的、純粹的、凸起的、扭動的、野獸般的、健壯的人體。

    我脆弱的眼睛正在目睹著一個奇蹟!

    我想到了獵豹在旱季廣袤的非洲糙原上奔跑,想到了牡鹿凌空越過深不可測的山澗,想到了西伯利亞的巨熊直立著凝視著它的領地……那一瞬間我懷疑先前的二十年我到底是為了什麼理由才苟活在這個淺薄與蒼白的世界上?

    一朵花開了,一朵花又凋謝了,唯有喜悅與光芒是不死的,還有這天賜般的力度與線條。

    現在力度與線條正背著我在注she室里轉悠,我的意識一旦從迷幻的旋渦底部升騰,我就不會放過它們,那種美感我要記住它們,深深地,深深地!

    阿朱說:「桃兒,你說什麼?大聲點兒。」

    我掙扎著說:「等會兒……記得給我倒杯水……」

    阿朱說:「知道了。」然後他就找水去了。他可真高啊,站起來就像一座黑魃魃的塔。不,我簡直病到思維混亂、異想天開,我在想我能不能把他帶回家對我媽說:「媽,您看他美不美?雖然塊頭大點,但還是很嬌俏的。」

    我媽會怎麼反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第二天社會版的頭條必定是我:同性戀男子攜男友面親遭反對不幸釀家庭慘劇。

    我還能夠預見那些實習小記者會幸災樂禍地描寫出我媽碾碎我的每一處細節,暴露出我家的門牌號碼,他們會專訪阿朱,會寫到鄰居全家怎麼看、街道大媽怎麼看,管片民警怎麼看,老師怎麼語重心長地挽救我,最後總結出我是如何的罪大惡極且死不悔改腦科醫院的主治醫生們在漆黑鐵窗後she出森冷的目光……「哎喲!護士麻煩您輕點兒行嗎?您看這兒都青了。」

    護士使勁兒拍我的手背,邊拍邊說:「血管都癟得扎不進了,之前你怎麼沒多喝點兒水?」

    喝水?喝水我也拉啊。

    顏小二在我身旁坐下,關切地問:「桃三,我怎麼覺得你有心事?我能幫你嗎?」

    你不能,在你眼裡每個人都是由碳原子構成的二足動物,你理解不了我。

    阿朱拎著暖瓶回來,接口問:「心事?誰?什麼心事?」

    你這種牲口也不會理解我的。

    我央求他們讓我睡一會兒,他們就跑到邊上看電視。輸液室里的燈光白得刺眼,牆壁上有可疑的污跡,空調很熱,鄰座的老哥一直在摳腳丫,消毒藥水味、汗腥味和腳臭味在我的鼻腔里你死我活地鬥爭著。縱然這樣,我還是睡著了,臨睡前我聽到顏小二在說:「知道這個球為什麼不進嗎?角度問題……從A點到B點……公式換算就是……」

    這場病後我如大夢初覺,而且脾胃更虛弱了。

    核兒說:「你又清減了些,我要是再清減些就好了。」

    我問他:「清減很美嗎?」

    核兒說:」美,瘦竹是美的,幽蘭也是美的。」

    我又問他:「你覺得阿朱美嗎?」

    「阿朱?」核兒怪叫,「阿朱完全違反了我的審美!小喬會覺得許褚美嗎?潘金蓮會覺得魯智深美嗎?」

    我了悟了,原來我欣賞阿朱完全是個美學問題,曹操覺得許褚美管我了悟了,原他叫「虎痴」,林沖一看到魯智深便贊曰「好個漢子!」我欣賞阿朱如同欣賞一尊張力澎湃的雕塑。

    想通這個道理後我著實高興了幾天又過了幾天顏小二得走了,他回來只是為了辦新證件。我們沒送他去機場,就在宿舍樓前告別,除了我大家都很傷感,因為從此後我們又三缺一了。徐真人也很傷感,他的宇宙終極奧秘八萬字即將動筆,他希望顏博士能幫他寫個英文版的序。

    顏小一最後說:「桃三,借一步說話。」

    我湊過去,顏小二耳語說:「桃三啊,有個事情……不過很可能是我的錯覺,就是關於阿朱……」

    「不用再說了!」我信心十足地打斷他,「我已經想通了,你不要告訴我媽。」

    顏小二似乎又迷惑了但臨走時他還是扔給我們一個燦爛的笑容。他走後,徐真人又被迫上了麻將桌他依然是時好時壞,我也有點兒時好時壞。我想到如果我欣賞一尊雕塑,我會想著把雕塑抱在懷裡噬咬、揉捏、摩挲,然後看著此石膏抑或大理石的物件以不惜粉身碎骨的代價求饒嗎?

    不會的。

    我越來越危險了。

    有天早上我六點鐘就醒了,無論如何也沒法再睡,這時間對於阿朱和核兒來說還是半夜,我只好出去走走。在走廊上遇見了徐真人,他必定也是剛剛參悟了一夜。我不能確定他今天瘋不瘋,上前嚶嚀出聲:「真人哥哥,我是紫鵑吶。」

    「住口!」徐真人正色地呵斥道,「桃兒,你什麼時候才能成熟一些?」

    看來他今天是好的。

    好的徐真人就沒勁了,我轉身往水房走,就聽到背後突然一聲斷喝:「孽障!回頭是岸!」

    那一刻我仿佛突然被萬劫不復的大法圓輪擊中,佛光從頭頂上打下來,「啪」一聲把我的臉映得雪亮,耳中梵音吟唱,我差點兒沒跪下來喊:「師尊!弟子知錯了!弟子再也不會留戀於凡夫俗子的肉體凡胎了!」

    後來我發現徐真人當天的戲碼就是「回頭是岸」,而且還明顯帶有情節。他對核兒喊:「法海!回頭是岸!」對阿朱喊:「許仙!回頭是岸!」不知道在他眼裡我是誰。

    我們決定帶他出去散散心,找找樂子。平常阿朱是很愛跟著我和核兒混的,今天他卻斷然拒絕了我們。他說我們的樂子都不是樂子。核兒替他惋惜,然後我們仨跑去博物館看免費書畫展。核兒對著一幅惲南田的畫整整看了兩個時辰,等他準備去看下一幅時,博物館閉館了,趁著核兒站樁,我和徐真人在一樓看了書畫,又去二樓看器物。我們在一堆古代飾品前盤亘良久,期間交流了中國的工藝美術到底從哪個時期開始退步等綱領性問題,雙方熱烈地討論並達成了初步共識,得出不可言說的重大結論。

    後來我們又看見了一尊白瓷蓮花觀音像,應該是明代的,觀音姐姐面容清秀,造型飄逸,線條柔潤,實在是現今難以複製之美麗雕像。

    觀音坐蓮倒是個好姿勢……

    徐真人喃喃自語道:「觀音坐蓮……」

    什麼?難道我剛才不小心說出來了?

    「桃兒。」徐真人扭頭問我,「你喜歡蒼井老師不?

    你這隻牲口……

    那天我們一直遊蕩到晚上十點才想起要回學校。我們並肩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大開著窗戶,穿過光怪陸離的城市,急速後退的路燈使我們的臉上身上總是在一明一暗中交錯著。

    核兒指著夜店門口成群結隊的豪車說:「把我們三個都賣了也不夠人家一個輪子錢。」

    我問:「怎麼?你落寞」

    核兒長嘆說:「是啊,不能免俗啊。這偌大的城市什麼都不屬於你,屬於你的只有那間寢室和那張床。

    徐真人說:「錯了,寢室也不是你的,床也不是你的,甚至有時候身體都不是你的。」他指著自己的腦袋,繼續說「唯有穿過頭骨的深處那一堆神經元才是你的。「你,除去水分捏吧捏吧只有一兩斤,一隻超市小型的塑膠袋足矣,要豪車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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