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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29:04 作者: 微笑的貓
    公子爺說:「不是疼,只是有拉扯感。別緊張,放鬆,往上看。」

    婦女問:「醫生,你有對象了沒?」

    公子爺扭頭看了阮大鵬一眼,見他托著手術盤眼神發直,於是冷冷地說:「你要學A,記得往外摔倒。上回她倒在我背上,要不是我手穩,患者的半個鼻子就沒了。」

    婦女又問:「後面的那位帥哥,你有對象了沒?」

    阮大鵬說:「您老的眼睛都割成那樣了,就別費神看我了,看著燈吧!」

    接下來是fèng合、蒙紗布,期間公子爺對阮大鵬總共只說了三個詞組:「穿線。」

    「剪刀。」

    「鏡子。」

    婦女半瞎著眼,摸索著走出手術室,有人在外面等著遞給她消炎藥,觀察片刻後才可以走人,整個過程歷時一個多小時,很順利地完成了。

    公子爺摘下手套往盤子裡一扔,指著頗為狼藉的手術台對阮大鵬吐出另外一個詞組「收拾」,然後就揚長而去了。

    阮大鵬說:「這娘炮兒連謝都不說一聲。」

    這句話讓公子爺聽到了,他轉回來,摘下口罩,說:「你才是娘炮。」

    阮大鵬終於看見了他的臉,白淨、端正、寒氣逼人。

    難怪A那麼渴望溫暖的懷抱,和這麼一個人朝夕相處,確實會產生心理問題。

    阮大鵬掰著手指頭說:「不容易啊,說了五個字。」

    公子爺給了他一個冰封千里的白眼,就走了。

    過了會兒,A走進手術室幫他收拾,問:「和那人待了一個小時,是不是覺得寂寞空虛冷?」

    阮大鵬點頭,確實是。

    於是A拍著他的肩膀,真誠地說:「大鵬,你解脫了我。」

    阮大鵬問:「他叫什麼名字?」

    「左乙。」A說。

    阮大鵬評價道:「這廝很難纏。」

    A對天賭咒發誓道:「我以後一定要嫁個愛笑的男人。」

    四天之內,阮大鵬跟著左乙做了九台手術,一台去眼袋的手術、兩台墊鼻子的手術,三台注she的手術和三台開眼角兼割雙眼皮的手術,兩人說的話不超過十句。但阮大鵬是個聰明人,他很快就摸清了左公子的工作習慣,就算不交流,他們配合得也挺好。

    第五天是周一。整形美容醫院和普通醫院不同,越到休息日越忙,工作日卻相對清閒,所以像左乙這樣的醫生會在周一到周四中挑一天休息,左乙選了周一。阮大鵬尚處於試用期,理應積極地要求加班,所以他依舊跑來了醫院。

    這天A歇禮拜去了,護士B值班,B是個好姑娘,比A漂亮多了,唯一的缺點是反she弧長。和她說話,你會感覺語言被轉化成了脈衝信號,遠遠地發she到外太空,撞到天體轉回來,在星際間穿梭,穿過宇宙塵埃、小行星帶、火星軌道,來到大氣層,穿過平流層、對流層……終於,「啪」,被這姑娘接收了她反應過來了。

    她主導的聊天,會好幾個小時反覆糾纏在同一個問題上,最後還是沒說清楚。

    不過阮大鵬好歹弄明白了本醫院的「洋蔥榮國府」的結構。

    主子,自然是董事長(他每三個月來巡視一次);院長,是左大公子。

    第一等的奴才,是除了左公子以外,另外兩個能做手術的醫生,口腔美容科一個,整形美容科一個。醫院對外號稱的醫師團隊有十二個人,其實絕大部分是走穴的。對了,還有個韓國人,是名譽院長,其實頂多算個姨娘,養著他能顯示出大戶人家的氣派,真論做手術的技術,他還不如左乙靈光。

    二等奴才是各中心的主任、主管、主美容師。

    三等奴才是負責接待諮詢的所謂「醫師」,都有一副好嘴皮子。

    接下來就是護士、助理「醫師」、助理美容師、迎賓前台、收銀、保潔、水電工、廚子之類不入流的角色了。

    所以左大公子無論怎麼任性,都是金字塔尖上的人物。阮大鵬感到略心塞。

    隔天又來了兩台做眼睛的手術,但兩位患者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水貨韓國院長操刀,結果左乙樂得清閒,在醫生休息室躺著。下午,阮大鵬被派去給他遞文件,推門進去,發現他正在吃餅乾。那是一種包裝特別樸素的餅乾,爛泥色、四方形,表面粗糙,不用嘗就知道很難吃。

    阮大鵬覺得都到人家的辦公室了,總要說上一兩句話,否則顯得情商低,於是他問:「餓啦?」

    左乙點頭說:「嗯。」

    阮大鵬問:「吃什麼呢?」

    「糖尿病人代餐餅乾。」左乙說,「裡面有苦蕎、魔芋、綠豆、芹菜。」

    阮大鵬驚訝地問:「你有糖尿病?」

    「沒有。」左乙說。

    阮大鵬問:「那你吃什麼代餐餅乾?」

    「沒別的吃。」左乙說。

    阮大鵬簡直替他心酸了,一個一年拿幾十萬薪水的外科醫生,董事長的公子,竟然躲在辦公室啃麩皮干餅子,這成何體統!他指著街對面說:「三十米外就是港式茶餐廳啊!」

    左乙說:「我不去,在那兒吃一隻小叉燒包,相當於吃兩碗豬油拌飯。」

    阮大鵬不可思議地問:「你還怕胖?」

    左乙說:「不是,我只是心疼我的心血管。」他大概是閒的,話比平常多了好幾倍。他說:「有些人一邊在我這兒抽脂,一邊又胡吃海塞,見了甜食就挪不動步。還有些年輕的女孩子,看上去瘦瘦的,體檢時空腹血糖也正常,其實糖代謝卻有大隱患,膽固醇也高得驚人,都是她們管不住嘴亂吃的緣故。」

    「所以你寧願吃糖尿病餅乾?」阮大鵬問。

    「嗯。」左乙點頭道。

    阮大鵬見垃圾桶里有一堆餅乾包裝,問:「你一天吃多少啊?」

    左乙說:「早上吃點,中午吃點,晚上吃點。」

    阮大鵬瞪大眼睛說:「這麼說你一日三餐都吃這玩意兒?!」

    左乙說:「不,我也吃麥片和蔬菜。」

    「啊……」阮大鵬問,「你怎麼沒餓死?」

    左乙翻了個白眼道:「少說晦氣的話。」

    正巧這時候阮大鵬他媽打電話進來,問:「「兒子,晚上想吃什麼?土豆牛肉還是筍乾燉鴨?」

    阮大鵬捂住手機的下半截,望望左乙,又望望天,回答說:「媽,晚上加菜,我今天帶個人回來。」

    他媽怒道:「又帶人?這都第十七八任對象啦,你好歹談個能留住的吧!」

    阮大鵬迅速地掛了電話。

    左乙咬著餅乾冷笑道:「你那山寨機的外放功能真強大,聲聲入耳啊。」

    「主要是我媽嗓門大。」阮大鵬說,「左醫生,上我家吃晚飯怎麼樣?我媽沒別的優點,就是燒菜好吃。

    左乙剛想拒絕,阮大鵬又補充道:「我媽在小學門口賣了二十年炸雞腿了,本地人都知道她弄的東西好吃。」

    「哦,這麼說你媽還是愛與脂肪膽固醇的小天使呢。」左乙突然來了興趣,不緊不慢地把餅乾收進盒子,點了點頭。

    下午三點剛過,左乙就帶著阮大鵬下班了,他要是想早退,全院也沒人敢攔。阮大鵬沒車,他騎一輛小摩托。左乙有車,但阮大鵬卻不讓他開,說他家那地方汽車進不去。於是左乙接過安全頭盔,跨上摩托車后座,和阮大鵬一起噴著尾氣而去。

    這個城分為新城和老城,老城屬於文物保護的範疇,還保留著百年前的模樣,街道只有四五米寬,兩旁是清末民初的建築。左乙不是本地人,又宅得厲害,在整形醫院工作一年多了,竟然還沒來過老城,因此不免覺得新奇。

    阮大鵬的家位於老城的中心地帶,是一間橫向三間、縱向五進的大宅院,號稱「進士第」,因為他們家祖上在光緒或宣統年間中過進士,具體什麼時候要翻家譜才知道。宅院的「進」代表中軸線上的院子,兩邊還有小廂房、走廊、微型庭院,所以阮大鵬也說不清家裡到底有多少房間,有多大的面積。

    「這樣的房子竟然還沒充公?」左乙摘下頭盔驚訝地問。

    「充過公了。」阮大鵬說,「後來不知怎麼又還回來了,大概政府覺得這裡太破爛,與其當文物還不如住人。」

    阮大鵬邊敲門邊喊:「媽!媽!」

    他媽來開門,一臉死相。乍一見左乙她愣了片刻,阮大鵬趕緊介紹:「這是我們醫院的左醫生。」

    阮女士頓時笑得像一朵花,說:「哎呀,左醫生,請進請進!」

    左乙被熱情地迎進門,他東張西望,發現這宅院確實有些年久失修。但不管如何,阮家母子守著這樣的古宅和昂貴的地皮,竟然一個賣炸雞腿,一個當護士,也是夠離奇的。

    阮大鵬解釋道:「牆皮和樑柱總不能敲下來吃吧。」

    阮女士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燒好了整桌的菜,三葷、四素一湯、涼拌,左乙坐在桌邊,舉筷時覺得自己像是在吃酒席。

    阮女士不停地往他碗裡夾菜,他吃不下又推脫不了面前的菜堆得跟小山似的。

    阮大鵬說:「媽,收斂點兒。」

    阮女士則不停地說:「哎呀,左醫生,以後多照顧我們家大鵬呀,他很笨的!」

    左乙說:「不,他不笨,反而他很專業,做事穩妥,不惜力氣。」

    阮大鵬驚異地望著左乙,怎麼這三條優點他自己都不知道呢?這廝太給他面子了。

    這頓飯主要是阮女士在不停地說話,左乙埋頭苦吃。阮大鵬覺得他一定挺累的,不過人家素質高,全程配合他媽,而且臉上還時不時浮現客套的笑容。

    吃過飯,阮大鵬刷碗,阮女士張羅著泡茶,左乙盛情難卻,一直待到晚上九點,才艱難地從阮家脫身。阮大鵬要騎摩托送他,他說:「不用了,我走回去,正好消消食。」於是阮家母子把他送到了巷子口。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阮女士捅了一下兒子說:「我看你這回正式錄用有戲!」

    「是嗎?」阮大鵬說。

    「是啊!」阮女士說,」領導都上咱們家吃飯來了,那還不是特別看好你?」

    她說得沒錯,這頓飯後,左乙對待阮大鵬的態度好多了,儘管他還是言簡意賅,但語氣還算緩和,偶爾還很耐心阮大鵬沒想到這傢伙竟然如此好收買,算起來也就是幾塊紅燒牛肉的價錢。三天後,左乙再次吃膩了糖尿病人代餐餅乾,主動提出上阮大鵬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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