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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29:04 作者: 微笑的貓
    李檀弓和阿九趁機翻上懸崖,崖頂上林木茂盛,只在邊緣處有一小塊空地,兩人根本不敢耽擱,一頭扎進樹叢,跑了有大半個時辰才敢停下來歇一會兒。

    李檀弓背上掛著阿九,一手撐樹,一手提著剛灑空的皮水壺,喘得跟肺癆鬼似的。

    天色大亮,霧氣散去,聽不到人聲,耳邊只有樹葉沙沙作響,天地間澄淨安詳。

    李檀弓心裡一點兒都不安詳,但他也沒有顯出半點猶豫,片刻之後,他再次背起阿九,以刀開路往前走去。

    又走了大半個時辰山路,他已經精疲力竭,突然一樣東西打在他的頭上,還挺疼。

    他以為是野猴兒亂扔果子,罵了一聲,然後在地上找罪魁禍首。結果沒看見果子,卻看見了一個黃銅小盒子。

    他撿起小盒子掂了掂,又罵道:「烏龜王八蛋!這麼重的東西也敢用它打大爺的頭?差點兒給我砸出一個血窟窿!」

    盒子沒有鎖,只有一個小扣兒,一捏便開,裡面裝著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他研究半天才發現是只哨子,但是吹起來卻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哨子下面還有張字條,上面寫著:速至老鱉喉。

    「老鱉喉是什麼東西?」李檀弓問自己。又問阿九:「你知道嗎?」

    阿九能知道才有鬼。

    李檀弓攤手,把哨子和黃銅小盒收進懷裡,繼續往前,他早就迷失了方向,但一直走還有一線生機,停下便是等死了。

    「什麼人在跟著我?」他喃喃自語。

    管他呢,跟著的人多了,也不差這一個。況且這個還不錯,送他一隻哨子玩。

    「老鱉喉……老鱉喉……什麼叫老鱉喉?」他不住地念叨,突然又有東西砸了他一下。

    「龜兒子!」他捂頭怒道,「你還沒完沒了啦?!」

    這次是個軟而大的包袱,他打開看,裡面首先還是一張字條,寫著:老鱉喉乃白河最窄處此物可防身。

    字條下面是一件軟甲,摸上去是絲綢的,但似乎又比尋常絲綢柔韌得多。

    「這個能防什麼身?」李檀弓一邊嘮叨,一邊給阿九穿上了。

    至於老鱉喉,他倒是有幾分數了,腳下這片山林便是在河流岸邊綿延,甚至此時還能聽到隱約的水聲,只要沿河走,必定能碰到所謂的最窄處。

    只是往哪邊呢?繼續往前,還是回頭?

    正當他猶豫不定時,一枚小石子落在了他的身前。

    「往那邊嗎?」他指著問。

    幽謐的叢林中無人回答。

    「那就往那邊。」他抱起阿九往前走去。

    阿九問:「檀弓哥哥,你在跟誰說話?」

    李檀弓說:「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閻王爺。反正早晚要死,聽哪路閻王的都一樣。」

    等他和阿九磕磕絆絆地離遠了,那個叫常缺的冷峻青年才從樹後緩步走了出來。他先撿起李檀弓甩下的包袱皮,又細心地把阿九落下的炒黃豆一粒一粒地從糙fèng中找到,這才嘆了口氣說:「我若真想殺你,怕是你有十七八個頭也不夠。」

    他轉身問道:「司徒亂在哪裡?」

    「我在呢。」樹林深處有個聲音回答道。

    「你去吧。」常缺說。

    林中一聲輕微的響動,幾片樹葉緩緩落下。

    李檀弓眼前是一條河。

    這條河流的拐彎處,左右兩山各有一塊巨石向水中探出數丈,因此河面陡然變窄,所以此地有個俗名叫作「老鱉喉」。

    老鱉,就是甲魚,人殺甲魚時,總是拿一根筷子讓它叼著,這物是個死腦筋,一叼到筷子就不肯縮回殼裡,脖子伸得老長,這時只要一腳踏緊了甲魚殼,一刀就能把它的腦袋給剁下來。

    李檀弓跳上巨石,想了一會兒,從懷裡取出那支一寸多長、奇形怪狀的哨子吹起,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難道我想錯了?」李檀弓自問。

    他把哨子遞給阿九,「你吹吹」。

    阿九當然也沒吹出響兒。

    可就在這時候,有個人突然從阿九的腳邊冒出來,躍上了巨石頂,把李檀弓嚇了一跳!

    這個人極瘦小,極乾枯,五官縮成一團,和六歲的阿九差不多,簡直不是人,像一隻猴子。

    李檀弓一時驚得說不出話,那人也不開口,而是從身後取出一卷粗繩,「嗖」地就將繩頭拋過了河。

    這地方河道雖窄,但少說也有三四丈,想不到這隻到普通人腰際的小矮子竟有這麼大的力氣。誰知河對面還有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小矮子,跳起來接住了繩頭,然後拽緊。

    小矮子望著李檀弓。

    李檀弓指指自己,又指指繩子問:「你……讓我爬繩過河?」

    矮子點頭。

    李檀弓問:「那孩子怎麼過去?」

    矮子不說話。

    「你殺了我算了……」李檀弓喃喃道,他解下腰帶,把阿九一圈一圈纏在自己身上。

    「我們上去了,你可別鬆手啊。」他對拉繩的矮子說。

    矮子不理他,李檀弓朝他拜了兩拜,爬到了繩子上。

    河道窄的地方水流就特別湍急,河水打著旋兒拍得岩石隆隆作響,仿佛是地獄鬼嘯,讓人毛骨悚然,李檀弓半天沒敢動彈,但他又不得不動彈,他想:這倆矮子要是拉不住繩子該怎麼辦?如果他們是東廠的爪牙,把我和阿九誘騙到大河中間,然後故意一鬆手怎麼辦?

    他問阿九:「你會游水嗎?」

    阿九是官宦人家的少爺,就算是個傻子,就算不受待見,平常也有一兩個保姆、小廝看著,不會像個鄉野孩子一般被放出去亂玩,加上年紀小,游水、爬樹他都沒學過。

    李檀弓說:「得,咱倆今天得死這兒了。」

    他話雖這麼說,身體卻吊在繩子上像只小蟲般一寸一寸地蠕動,並且強迫自己不去看身底下滾滾的激流。漸漸地他看到了對面小矮子的臉,原來這拉繩的二位是兄弟他加快速度爬向對岸,落地時衣衫濕透,一半是水霧打的,一半是冷汗浸的。

    這個矮子比對岸那個略微高些,他倆的長相幾乎一模一樣,連不理會人的腔調也一樣,他默默地收好繩子,便以極快的速度遁入樹叢。

    「這倆人是誰啊?」李檀弓困惑地問,「他們讓我過河幹嗎呢?」

    他自己沒有答案,只能把阿九從身上解下來,牽著他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

    走走停停又是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晨間,天色大亮,兩個人躲在濕漉漉的樹林裡休息,覺得饑渴難耐。尤其是阿九,帶著哭腔連聲喊餓,怎麼哄都不行,李檀弓只得答應帶他去找吃的。

    此時梅雨間歇,陽光明媚,露水在青翠的樹梢凝聚,不多久就化在了甜潤的空氣中。

    出了樹林,不遠處有個小村莊,李檀弓害怕暴露行蹤,不敢掌近。好在村莊外面有塊瓜田,他便潛過去順藤摸瓜季節不到,瓜還半生不熟,阿九邊吃邊埋怨道:「好難吃。」

    李檀弓說:「別計較了總比餓著好。」

    「檀弓哥哥,我還要。」

    「行,再給你半個。」

    「檀弓哥哥,我想吃肉包子。」

    「我比你還想吃呢。」李檀弓說,「我小時候家裡窮,師父吧只劫色不劫財,弄得我吃個肉包子跟過年似的。別說肉包子,就是菜包子也吃不著呀!」

    「什麼叫作『劫色不劫財』?」

    李檀弓板起臉訓道:「大人說話小孩少插嘴,吃你的!吃好了沒啊?吃好了就走。」

    吃完了瓜,他挨不住連綿的睡意,靠在樹下打瞌睡。不知道過了多久,遠處一連串狗吠把他驚醒,他發覺阿九躺在他身邊睡得正香。

    他搖醒阿九,兩人繼續趕路,走到入夜,路沒走多少,肚子卻又餓了。西瓜不就是水麼,怎麼能抵餓呢?

    阿九可憐巴巴地說:「檀弓哥哥,我好餓,我一步也走不動了。」

    李檀弓也餓,他滿心憂慮地四處張望。他們走在一大片泥灘的中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四周黑魆魆的。

    他想起下午時路過的一個小村,因為擔心裡頭藏著東廠的人所以遠遠繞開了,如今這個情況,還得走回頭路。

    他從懷裡掏出幾個銅子,對阿九說:「你給我蹲在那塊石頭後面,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許出來,我去找吃的,很快就回來。」

    阿九問:「有多快?」

    「你數到一百。」李檀弓說。

    阿九就開始數了:「一,二,三,四,五……五……五……三,四,五……五……一,三,四,五……」

    李檀弓貓著腰一路小跑進了夏家村,發覺這村子小得就像鴿子窩,一共才十來戶人家,深更半夜也沒人賣吃的。他找了一戶屋子最大、院牆最高的人家翻了進去,順著牆根找廚房。

    這家人的灶台上有好大一屜包子,碗櫃裡有醃魚、醃雞,樑上還吊著鹹肉。他樂壞了,脫下外衣準備統統包了,這時突然從房頂上跳下一個人,正好站在他面前,兩人一對視,不約而同地怪叫起來,又立刻伸手捂住嘴。

    對方輕聲說:「什麼?這裡不是閨房?」

    李檀弓壓低聲音怒道:「你們家閨房有煙囪?」

    對方拱手說:「承讓承讓,我找閨房。」

    李檀弓好奇心上來了道:「你找閨房幹什麼?這家閨女兒漂亮?」

    「不,」那人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回答,「全村就這家還有閨女。」

    說罷,他又躥上了房頂。李檀弓罵了他一句,埋頭做自己的事兒,做著做著聽到一聲清脆的巴掌響,接著有個粗聲大嗓的女人放聲號叫,然後整座宅子裡的燈火都亮了。

    李檀弓大怒,心想,你算是找到閨房了,也不先等老子離開!他背上包袱就往院牆上撅,身後人聲狗吠亂成一團,鎮民們舉著釘耙、扁擔高喊:「快抓賊啊----!」

    剛才那個找閨房的從牆頭一閃而過,又回過頭來拉他。李檀弓甩著手說:「要滾你自己滾,別拖累我!」

    對方說:「看在同行的份上,我這是在救你!」

    兩人拉拉扯扯地跑出一二里才停下,見沒有追兵,便坐在地上喘氣說:「倒霉,倒霉!」

    李檀弓說:「我才倒霉,給你這麼一衝,連東西都沒拿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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