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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19:20 作者: 沈滄眉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停下來看定艷少,似笑非笑道:「現在,你理解我為什麼要殺她了?」
「她是林家的一個隱患,家母在遺言中再三交代:一旦發現容疏狂有任何不尋常的舉動,必須立刻殺了她,也是這個原因,她絕不能嫁給少辭。」
她說著拿起香箸輕輕撥弄香爐中雪白的香灰,像是做什麼萬分緊要的事情。
忽然,艷少發現林晚詞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她無論做什麼事,都極其專注、極其認真。
他略一沉吟,問道:「藏寶圖為何會在疏狂身上?」
林晚詞放下香箸,淡淡道:「這個家母遺言中沒有提及,我也無從知曉,或許她跟皇室有什麼關係也未可知。」
艷少不動聲色道:「既然如此,為何又要收養她?」
「家母為藏寶圖而死,自然是為了報復。」她的聲音極其清冷。「她有忠誠聽話的特質,便令她忘記過去。重新教養,由她來做御馳山莊的莊主,再一步步引導她親手去推翻朱家天下。」她頓住,笑了笑,又輕輕嘆息一聲:「家父終其一生都在完成家母的願望……只可惜,如今年代不同了,凡事順應大流,白蓮教起義失敗,幾乎是被連根拔起。百年之內絕成不了什麼氣候,御馳山莊風頭正勁,沒必要再去趟這趟渾水,也絕對趟不過去,唯有迅速和白蓮教劃清界限。」
艷少暗道:難怪南宮俊卿說她是要擺脫白蓮教的控制,原來是明哲保身,她果然是個厲害之極的角色。
夜色下,林晚詞的聲音清冽而冷靜:「進半年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都證明了這一點。父親不聽餓的勸阻。直到在太原慘敗,方才心灰意冷。沈醉天的圖謀不可謂不深,那又如何呢?還不是一樣鎩羽而歸。局勢從最初來肯似乎是極為有利的,漢王謀反,外族入侵,然而局勢千變萬化,每時每刻都在變化……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萬事具備,還得向老天借三分運氣。」
艷少聽到這裡,忍不住發出由衷的讚嘆:「林小姐驚世才華,若生為男子,當是大明朝之幸。生在江湖,便是御馳山莊之幸。」
林晚詞淡然一笑,卻不言語。
香爐中冒出一縷淡淡的輕煙,香氣在熱力下漸漸散發。和著冷霜一樣的月光絲絲裊裊的瀰漫開來,香味是極輕淡的,低回而悠長,彌久不散。
艷少忽而話鋒一轉,道:「只是,你既然已經知道她不是昔日的容疏狂,為何仍然不放過她?」
林晚詞面不改色,紅唇輕啟悠悠道:「或許是因為楚先生的緣故吧,我忽然很想知道,在楚先生的保護下,我究竟有沒有能力殺死她?」
艷少不禁微笑:「這麼說,倒是我害了疏狂,林小姐真是妙人啊----」
林晚詞的聲音募然變得冰冷:「楚先生,自負將是你最致命的弱點,你何以料定我不敢殺她?」
艷少但笑不語。
林晚詞忽然揮袖自桌子一掃,只聽「啪嗒」一聲,一個黃色盒子落在地上,裡面掉出一束頭髮,烏黑柔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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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少不動聲色:「不過是一束頭髮。」
林晚詞冷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艷少靜靜看著她,半晌,發出一聲嘆息:「自負,又何嘗不是林小姐的致命弱點呢?」
林晚詞微一側目。
艷少緩緩道:「你在太原拋出藏寶圖,欺騙沈醉天。再到聊城一站,重創鬼谷盟白蓮教,甚至離間我與漢王,都是可以說是成功的,而且極大的成功……也因為這樣,你不免有些飄飄然了……可是,你忘記了,風淨漓是一個女人,女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善變,她們的情緒反覆無常,最不易把握……」
林晚詞的臉色慢慢變了,一雙明眸卻愈發亮起來。
「林小姐,你不能憑藉一張藏寶圖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別人,你既然將藏寶圖送給了我楚天遙,就最好不要將它再給別人,即便這個人是未來天子。」
林晚詞靜默有頃,面色越發蒼白,終於緩緩點頭道:「你早就知道那些殺手的來歷,這麼說……」
「不錯,我早知那些殺手是錦衣衛的人。開始我以為他們是因為漢王的緣故,衝著我來的,後來才知道是為了疏狂----他們既是衝著疏狂來的,就絕對不可能要置她於死地,肯定是另有原因----」
林晚詞笑了起來,道:「你早知風淨漓背後的人是我,所以,你們一起來演戲,利用我……」
艷少一笑:「林小姐冰雪聰明,一點即透。和你談話真是快意之極。沒錯,我們是藉助了一下御馳山莊弟子眾多的優勢,還談不上利用。」
林晚詞怒極而笑:「我讓御馳山莊的人四處去打探容疏狂的生死,原來卻是散播她的死訊來著……只是,為什麼?容疏狂為什麼要詐死?」
「為了擺脫一個人。」
「誰?」
「皇太子,即是未來天子。」
林晚詞眸光一緊,問道:「難道她的身份果真與皇室有關?」
艷少聞言,不由得靜默,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皇太子要見疏狂,自然是因為她的預言成真,給他造成了震撼----而林晚詞卻因為藏寶圖的關係,懷疑她的身份,呵呵……
他笑了笑,道:「不管什麼原因,我們都不想和皇家有任何牽連,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我知道這件事只能瞞林小姐一時,事後你必然能想通其中的關節,所以我並不打算隱瞞。正如你所說,對於林小姐這樣的聰明人,沒有秘密。我只想讓林小姐明白一點,容疏狂不是御馳山莊的敵人。」
林晚詞不語,面色煞白。
她像一切驕傲的人不能接受失敗一樣,有著極大的憤怒與懊喪:「風淨漓居然拿一束頭髮來騙我?而我居然相信了?」
「這束頭髮確實是疏狂的,她倒是沒有騙你。」艷少輕笑一聲,道:「而林小姐,你自命是最善隨機應變、因勢成事地,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自然沒有將風淨漓放在眼裡……呵呵,林小姐可以玩弄男人,也可以玩弄女人,但是你不能同時玩弄男人和女人,尤其是我這樣的男人和風淨漓那樣的女人。」
林晚詞怒極反而平靜了下來,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笑起來。語氣頗為諷刺的說道:「容疏狂究竟是怎麼招攬人心的?竟令楚先生為她這樣死心塌地,殫精竭慮?」
艷少毫不動怒,冷冷回復她道:「論及招攬人心的手段,她是萬萬不及林小姐,但是,她比你多一樣東西,那就是真誠。」
「你問我,容疏狂究竟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有問過自己,現在想想……」他說著微微抬起頭看向窗外。聲音里有一絲淡淡的迷茫與自嘲:「我愛她竟是沒有為什麼的,但是我就是喜歡她了,她樂觀豁達,愛恨分明。但是糊塗犯蠢的時候也有不少,可是連她的蠢笨,我看著也是歡喜的,單單覺得可愛,有時候簡直巴不得她闖些禍出來,好替她去收拾……你也許會說,像她這樣的女孩子世上有很多,不錯,我也相信這一點,但是很可惜,我沒有語上她們……」
他停下來,輕輕嘆息一聲:「世人看我楚天遙武功高強,不可一世,其實我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這世上有一樣東西,是我永遠都無法打敗的,就是時間,它是最冰冷的殺人武器,它有時使我激進,有時使我頹然,更多時候使我寂寞。但是唯有疏狂,她令我感到快樂,在她身上,我看到人生光亮的色彩和無限可能……世間的陰謀、權術、算計、勾心鬥角甚至殺戮,這些東西都是我懂的,也都是我擅長的,但這些東西已經令我感到深深的厭倦了……」
這時,外面的天空是青琉璃一般的明湛,一彎弦月只餘一抹極輕極淡的,淺淺的月痕。天已然大亮了,廣袤高遠的天幕上有鶴羽一般輕潔的雲影在飄蕩,清風從遙遠的地平線上吹過來,掠過艷少飛揚的髮絲,掀動他潔白的衣衫,將他那一把獨特的低啞的嗓音吹散開來,化作一池溫柔的春水……
「真的嗎?你真是這麼說的嘛?」我拉住他的胳膊連聲追問。
艷少苦笑,佯怒的瞪著我,還沒有說話。有人已經先受不了的叫起來:「容姑娘,你已經問很多遍了,你不覺得太肉麻了嘛?」
我放過艷少,轉身狠狠敲一下杜杜鳥的頭,喝道:「大人的事小孩少插嘴。」
他跳到一邊去揉腦袋,道:「還是說說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吧,別盡說這些叫人起雞皮疙瘩的話。」
我怒目而視:「閉嘴!」
他迅速走遠,嘴裡仍然在嘀咕:「這頭髮成什麼樣子?簡直和庵堂里的姑子沒分別……」
我一聽,立刻咆哮起來:「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嘛?」
丫的,艷少已經對我的新髮型表示不滿,這小子還來火上澆油。
「好拉,別鬧了。」艷少握我的手。
我回頭見他面帶微笑,眼底不無揶揄之意,不禁感覺兩頰發燙,不好意思再繼續追問了。
他握著我的手,在涼亭里坐下去,笑問我:「容疏狂來歷不凡,想不想查個究竟?」
我連忙搖頭:「千萬別,容疏狂已死。她生前的事,我一概不問。她即便貴為公主,那也與我不相干。」
他笑起來,故意道:「咦,我倒很想去做駙馬爺呢。」
我不接他的話茬,直望著他笑,心裡細細回味適才聽到的。越發覺得高興,越發笑得歡快。終於,他也忍受不了,露出極端無奈的神情,單手撫額,長嘆著調轉過頭去:「老天,我本來不覺得那些話肉麻,倒給你看得肉麻了……」
我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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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靜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我忍不住嘆息道:「林老夫人真是厲害啊,人都死了,還要算計別人,連自己兒子的幸福都……」
說到這裡,忽然想起林少辭臨別的一席話,不覺頓住。起初還不覺得什麼,繼而那番話宛如驚雷般滾滾響過腦海。根據艷少所說,是林千易與林晚詞合謀害死了他最心愛的人。這兩個人,一個是他的父親,一個是他的妹妹,這件事還牽涉到林家奪取藏寶圖的家醜。他既然不能殺了他們為容疏狂報仇,便唯有將這份悲慟深深藏在心裡,獨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