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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19:20 作者: 沈滄眉
    船頭負手而立一個白衣少年,面如滿月。目似朗星,端的是丰神俊秀。在他身後另有四名黑衣人,面容冷峻若寒冬臘月,那一雙雙宛如夜狼般的目光,一望便知殺人無數。

    這條船自城外駛來,快速無比,卻只發出一些輕微聲響,轉瞬之間便已自水面滑出好幾丈遠,杜杜鳥不敢遲疑,連忙貓腰在沿岸的糙叢里跟定船行的飛奔。

    越近城區水域越窄,片刻功夫,那船靠岸,白衣少年靜立不動。側頭向身邊的人說了什麼,幾人交談一會,留下兩人守船,其餘人下船向著東南方的荒郊走過去。

    杜杜鳥好奇心盛起,緊緊跟住不放,這行人輕功極佳。但因人數眾多,目標極大,他才勉力能跟上。不一會兒,一行人來到荒郊的一個破廟跟前站定。

    白衣少年抬眸看了一會,方才開口道:「確定是這個地方嘛?」

    他一開口,杜杜鳥立刻聽出了端倪,睜眼對他重新打量一番,暗自點頭道:原來是個姑娘,我就說嘛世上像南宮俊卿那樣的人妖畢竟是極少數的。

    「整個路線都是按照圖示來的,四周的景致也是勉強能對應上,應該錯不了。」

    「怎麼會在這麼個地方?這也太隨便了。」女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黑衣男子笑道:「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況且那時是何等倉促,隨便找一處地方藏起來也是有可能的。據說建這廟的人昔年乃是內宮寵臣,當年的香火也是極盛地,後來成祖皇帝……」他沒有說下去,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

    白衣女子不以為然的笑了笑,道:「這倒也有幾分道理。大家進去瞧瞧,都小心點。」

    眾人應聲魚貫而入,白衣女子卻站著不動,過了一會兒,方才繞著破廟緩緩踱步,仔細打量起來。

    杜杜鳥藏身在雜糙叢中,大氣也不敢出,借著月光,伸長了脖子向著破廟張望,只見廟裡的佛像早已破敗不堪,佛身上斑斑點點,依照他夜宿破廟的經驗來判斷。大概是鳥類地糞便。牆壁大小破洞不少,灰塵蛛絲繞樑……卻不知裡面有什麼寶貝?值得這些人勞師動眾……

    時間在寂靜的荒野中流逝,冰輪漸漸西沉,群星瞌睡般收斂了光芒,淡而高遠。

    終於,破廟裡有了動靜。先是兩個人抬了一口鐵箱走出來,隨後接二連三的抬出十幾口箱子。每個人臉上都寫著一種極度興奮地表情,目光閃閃發亮。其中一人彎腰去弄那箱上的鎖,手還摸著那銅鎖,便是一聲悽厲的慘叫。

    白衣女子插劍入鞘。目如冷電般掃過眾人,冷冷道:「這是獻給太子殿下的賀禮,有誰敢動什麼歪念頭,小心你們的爪子。」頓了頓,又道:「你們既然為殿下辦好了這件差事,自然是前途無量,還怕沒有榮華富貴可享嘛。」

    這時,那人也顧不上斷掉的兩個手指,連忙討饒:「屬下只是想確認一下是不是那東西,絕對不敢……」

    女子打斷他,冷笑道:「這箱上的圖案紋理,你可看仔細了,天下有誰家敢用這樣的箱子。哼,今日若是仍由你打開這箱子,我向殿下如何說得清楚?你自己不想活了,也犯不著連累兄弟們。」

    那人面如死灰,呆了一下,忽然抽出一支匕首猛地插入腹中,吐血而死。眾人紛紛清醒過來,重新恢復之前的冷漠神色。

    白衣女子面不改色,瞧也不瞧那屍體一眼,若無其事的吩咐屬下:「好了,大家把箱子抬到船上去,我們連夜進京。」

    眾人依照她的吩咐搬起箱子,順著來路回去。

    杜杜鳥眼見她駑人之嚴,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此刻見他們搬了東西回去,但艷少也沒有交代是否繼續跟蹤,不覺很是躊躇。他極好奇想跟過去看看那箱子裡究竟是什麼寶貝,又懼怕這群人武藝高強,手段狠辣……正在猶豫,忽覺脖頸處一涼,一柄寒森森的劍伸出面頰。

    一個清脆卻冷酷的聲音冷冷問道:「你是誰?想幹什麼?」

    杜杜鳥剛剛見識過她的手段,嚇得直哆嗦。嘴巴也不利索了,說不出個所以然。

    這時,有個男人「咦」了一聲,道:「這小子是楚天遙的人。」

    「哦?」女子的語氣頗有些驚訝。沉吟一下道:「先帶他上船,稍後交給老刑審問清楚。

    說完,抬手封了他幾處大穴,旁邊的男人伸手將他的腰帶一提,奔行如飛。

    杜杜鳥躺在船上,身體雖不能動,神智卻還清楚,心知性命堪憂啊,不由得心急如焚。船行了約一柱香的功夫,又換乘馬車,他被塞進一個漆黑車廂顛簸了一陣子。終於停了下來,有人用個大口袋將他裝了,提進屋裡騰在一個角落便不再理會。他蜷在口袋裡動彈不得。默默運功沖穴,卻無論如何也解不開,此時此境,方才懊悔以前沒有認真學武。

    他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只聽外面頗為吵雜,想起那女子說連夜進京,大概是正在準備----那十幾二十箱的東西,怕不得要好幾輛馬車。倘若把他也裝上車帶進京師,那真是生不如死,反賊楚天遙的人,焉能有火路可走?真是越想越怕,恍若迴光返照一樣,不禁想起了往日那些依紅偎綠眠花宿柳的快活日子,軟玉溫香抱滿懷,金盞銅杯不離口。心裡只記得月下柳梢,胸中只懷著明月小橋……

    他腦袋昏沉地胡思亂想,頗有點意亂情迷的味道,鼻端隱約聞見一縷淡淡的清香,然後就聽見一個天籟般的嗓音笑道:「恭喜風姑娘。」

    他聽見這個聲音,整個人一激靈,徹底清醒了過來。

    風淨漓道:「這還要多謝林小姐,若非你的藏寶圖,又何來寶藏呢?這件事情我會詳細稟告給太子殿下,到時給御馳山莊……」

    「風姑娘的美意我心領了。」林晚詞打斷她:「本庄弟子身在江湖,一向自由散漫慣了。不喜歡約束羈絆,這件事情在殿下面前還是絕口不提的好。」

    風淨漓笑了起來,道:「那我這筆寶藏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林晚詞也笑了,「風姑娘怎麼忘了,不是還有一個容疏狂嗎?」

    「容疏狂是楚天遙的夫人,她怎麼會把寶藏讓給我呢?」

    「自然是你殺了她,得到藏寶圖,然後按圖索驥尋來的。」

    靜默片刻,兩人同時笑了起來,給人一種心照不宣的感覺。

    杜杜鳥猛地又是一個激靈,腦子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風淨漓忽然道:「林小姐,有一件事我好奇死了,若不說出來,只怕會寢食難安……」

    林晚詞笑道:「風姑娘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一定要置容疏狂於死地?」

    「林小姐如此執著此事,必然有很充分的理由?」

    林晚詞先是靜默,繼而苦笑一聲,道:「這是家母的遺命,其中的具體原因,我也不知道。」

    風淨漓不言語了。

    室內靜謐。

    一會兒,有人來報說,一切均已備齊人馬整裝待發。

    風淨漓道:「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我要連夜出發,就不送林小姐了。」

    林晚詞微笑道:「風姑娘一路保重。」

    29 (2)

    林晚詞從裡面出來,只見後門處早已經備好了一頂軟轎。她坐進轎子,闔上美麗的雙眼,靜默了良久,唇邊漸漸浮起一絲笑意。

    轎夫專揀小巷子走,拐彎抹角的進一座宅子的後院。林晚詞從轎子裡出來,立刻便有人迎了上來,扶湖北房裡,婢女打來一盆熱水,在水中泡了一包綠色粉末,然後將木盆放在她的腳下,一一躬身退了出去。

    她慢慢褪下鞋子,將腳上的白色裹布一層層解開,露出一雙潔白而怪異的腳。你絕相信不到這是怎麼樣的一雙腳,你更無從相信,竟然有人能用她來走路。

    這雙腳泡在碧青的熱水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仿佛是海水裡某個叫不出名目的怪物。

    林晚詞看著自己的腳,慢慢的,美麗地臉忽然一陣抽搐,全身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她的聲音不復往日的溫柔,變得尖銳且刺耳:「楚先生也搞這套偷雞摸狗的把戲嗎?

    「抱歉林小姐,來的時候沒有送拜帖。」艷少面朝紗窗背對著她,站在一片皎潔的月光里,滿頭銀絲映華生輝,聲音清冷而淡薄。

    「林小姐,我很欣賞你的聰明才智,但這不表示你可以一再欺騙我。」

    「楚先生這是什麼話?」

    「那批寶藏現在在何處?」

    林晚詞笑了:「我還以為楚先生會問,容疏狂現在在哪裡呢?」

    艷少淡然一笑,道:「林小姐,我不一個憐香惜玉的人,亦非多情少年,更兼耐心不好。」

    林晚詞冷笑道:「我知道楚先生武功蓋世,但我既然敢這麼做,自然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艷少回過身來,冷然的目光看住她:「林小姐不折手段費盡心機要殺疏狂,是我不能理解的,難道就因為她有一雙健康的腳嗎?」

    林晚詞嗤笑一笑,不答,低頭撫摸自己的腳,用布把它們細細包起來,神情專注極了,像在做什麼極神聖的事情。

    艷少看著她,心裡生出一種憐憫之情。

    這雙腳對於林晚詞這樣一個人來說,確實是一種遺憾。

    終於,林晚詞穿好鞋子,站起來撣了撣衣裳,用一種既諧謔又得意的口吻道:「你是今晚第二個如是問我的人。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一個秘密,這個秘密有損林家的聲譽,有損御馳山莊的聲譽。不是誰都能知道的,但是,對於楚先生,我是毫無保留,沒有秘密的。」

    她停下來,望定艷少微微一笑,皎白月光照在她的臉上,聖潔不可逼視。艷少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只是微微側過頭,仿佛不敢迎視她的目光一般。

    她的聲音輕柔似水:「我之所以非殺容疏狂不可,是因為家母的遺命。」

    「林老夫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那張藏寶圖。」

    艷少眉頭漸緊,眸光愈銳。

    林晚詞走到桌邊,往香爐里的薄銀碟上添了一枚小小地香餅,一邊緩緩道:「那張藏寶圖本是屬於容疏狂的,昔年家母收養她的時候,她的身上就帶著這張圖,為此他們特意請苗疆的巫師給她洗腦……」

    她說得輕描淡寫,極其輕巧,好象這只是一件普通的家常事,艷少卻聽地莫名驚詫。

    「家母是白蓮教的人,這個楚先生想必也已經知道了……而容疏狂,她身上地藏寶圖正是白蓮教千方百計要得到的東西。那時家母雖然懷有身孕卻仍不惜千里追至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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