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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15:07 作者: 翻雲袖
「我沒辦法。」徐繚帶著哭腔道,「我沒有辦法,應肅,你別走,他只聽你的話。」
「不是我。」應肅嘆息,「不是我在幫你,徐繚,這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做到的。」
他慢慢鬆開了手。
心臟果真未再折磨徐繚。
徐繚凝視著應肅,淚盈於睫,慢慢安靜下來,他收回手捧著自己被撕扯到不成模樣的心臟,曾痛得咬牙切齒,可此刻緩緩平復下來:「我以為我要死了。」他小聲道,「剛剛它還那麼痛,把我扯成兩個人,撕得七零八碎,痛不欲生,然後你就來了。」
「不會的。」應肅柔聲道,「你不是會輕易屈服死亡的人,即便我不在,你也會好起來的。」
徐繚輕輕笑了笑,淚水順著眼角落下去,他輕輕道:「應肅,我想了很久很久,想殺死他,想抹掉他,想把他挖掉,刨出去,不想承認他,最終我想……我想原諒他,可我好不甘心,我不甘心。」
「那就原諒他。」
應肅在夜間寧靜地坐著,守護著徐繚熟睡,那溫暖從始至終。
第二日放了晴,徐繚難得睡個好覺,夜間無夢,他醒來身上蓋著一層厚厚的棉被,汪甜在門外喊他吃早飯。
徐繚『迷』『迷』糊糊地起床,半晌後忽然反應過來,順著招待所跑了個來回,大家陸陸續續醒來,見著他打招呼,卻沒有應肅的影子,於是茫茫然地坐下,略有些沮喪,這荒郊野嶺的偏僻山村,應肅怎肯大駕光臨到來。
他只當是夢,便心不在焉起來。
汪甜為他盛粥,自己先稀里嘩啦喝了一大碗,古靈精怪地看著他笑。玉米粥香甜可口,徐繚精神頭稍稍好了些,暗自嘲笑自己自作多情,連做夢都忘不了應肅。
幾場重頭戲都已拍攝完畢,昨晚上老師的崩潰是最重要的劇情,還有一場則是老師帶著啞女一同溺河。汪小嬋怕他狀態不佳,因此先拍了剩下的七零八碎,徐繚零零散散地拍攝,站在學校的水泥地上看著雲霧繚繞的高山,他知道自己永遠也看不透這層巒疊嶂之後藏匿著什麼,就像他永遠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孩子們已經與他混熟,雀躍地在他身邊跑動著,徐繚微微笑著,有時候與他們一塊兒玩,有時候則不。
在這小山村里呆了幾日,劇組多多少少都學會了幾句方言,徐繚不准學,他得滿口標準的普通話,字正腔圓地與人吵架,汪小嬋生怕他被帶偏,連連警告過劇組其他人好幾次,不准他們把徐繚帶偏,可到結束,徐繚仍是從小燕嬌那兒學了幾句甜膩膩的方言。
時日一點點過,入冬下了足夠多的雪之後他們拍攝了最後一場戲。
老師抱著啞女溺河。
水冷得像冰,劇組儘量提前做好準備,甚至在邊上生了篝火,小姑娘金貴,自然是不能下水的,這會兒正在學校好好上課,因此抱著得是個道具娃娃。汪小嬋把羽絨衣脫了,穿著件中袖哆哆嗦嗦地跟徐繚講戲,誓要在精神跟身體上都與主演共存亡。
徐繚哭笑不得,拿衣服給她披上,女導演凍得嘴唇都青白了,來不及欣賞這場盛景,雪花零星飄著,青山換『色』,變成了銀裝素裹,像一場沉默寡言的葬禮。
他想起了小燕嬌說得那句話。
看啊!這人間青黛,遠山綠水,都是你的眉眼,你要是不展顏笑一笑,這大好山河都要同悲了。
那醉酒倉皇的怪物蹣跚著從徐繚身體裡掉出來,徐繚欣然凝視他,不再避諱那瘦如骨柴而顯得憔悴無比的面容,他生得那般完整,有手有腳,渾身是傷,帶著飲酒過度的神經質跟枯竭,輕飄飄離開這具身體。
與徐繚長著同樣的面容,卻並非同樣的精神氣。
這一點都不難。
醉酒的過往擁抱著那位哀大莫過於心死的老師,儘可能地溫暖對方,於是對方也微笑起來,兩人步入冰冷的河流,遙遙地回望徐繚,溫情而寬容。
死亡並非是痛苦的,這死亡也不全為解脫。
徐繚的心臟在反覆迴響著,與這山谷、與這河流、與這雪白的高山互相呼應,那聲音高昂而堅定,『盪』氣迴腸地來回吶喊:
「我原諒你!」
原諒過去的我,原諒曾經的一切,原諒那些崩潰與不堪,原諒那些醜惡與痛苦!
原諒屈服於死亡的我!
原諒沉『迷』新生的我!
這痛苦從放下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終結了。
徐繚走入冰冷的河流,水隱隱約約淹沒過頭頂,寒冷貫穿這具身體,他好冷,卻從未如此溫暖。
劇組將他手忙腳『亂』地從河流里拖出,熱度重歸這具身體,徐繚濕漉漉地看著天地,那過往的他與老師一同長眠在這雪山之中,純白無瑕,一塵不染。雪花忽然大了起來,工作人員嘟嘟囔囔地抱怨,他的黑髮染著暮雪,睫『毛』承載千山,那世間萬千映入眼帘,從未這般快意,從未這般放鬆。
汪小嬋疑『惑』不解,問徐繚道;「徐老師,你最後為什麼轉過頭來笑了笑?」
雖然鏡頭很驚艷就是了。
她嘀咕著。
「因為這世間仍有美好的事物,啞女是個好孩子。」徐繚緩聲道,頓了頓,「小燕嬌跟我說,啞女從沒怪過任何人,她只擔心養父,所以我想,能教導出啞女這樣的孩子,他在至少死亡的那一刻,並不會對這個世界滿懷憎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