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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15:07 作者: 翻雲袖
啞女死亡那一場,他從河中抱出小燕嬌,深秋的水很涼,好在小姑娘火力壯,大家圍上去溫聲細語,幫她擦頭髮換衣服,她母親坐在一邊把她摟緊懷中,夸囡囡可愛懂事,演得惟妙惟肖。
徐繚雙腿冰冷,接下來要拍老師在小屋裡崩潰的戲份,他在這個世間唯一的支柱倒了,唯一的信念所存無幾。汪小嬋頗為信任他,由著他自由發揮,並不要求強行按照劇本上來,絲毫不知那怪物已被豢養長大,幾乎就要把徐繚吞噬精光。
他在鏡頭前絕望崩塌,宛如一個鮮活的人徹底分崩離析,淹死在水中的不止是啞女,還有心力憔悴的老師。
鏡頭捕捉著他細微的神態,捕捉他的肢體動作,大家圍繞著,明知道這不過是一場戲,仍有幾個圍觀的工作人員捂著嘴哽咽起來,迅速逃開片場。
無人能夠拯救他,眾人為他痛苦傷心,卻無法打破這熒幕這屏障,連半點溫存善意都無法贈予對方,這便叫人絕望。
汪小嬋喊出聲時,幾乎沒有幾個人能撐得下去了,那絕望與痛苦來得如此洶湧可怖,仿佛徐繚真正就此地死過一次,他們冷眼旁觀,無人願意伸手救贖。縱然欣賞如汪小嬋,仍感心有餘悸,她拍了拍手,揚起笑臉,汪甜泡了薑茶給徐繚喝,對方順從接過手來,臉上笑容溫柔,又恢復成了令人心安的那名演員。
汪甜『摸』到他的手,冰冷無比。
拍攝已經結束,汪小嬋等人怕他緩不過勁,看著他喝完一大碗薑湯,就推人去招待所里洗個熱水澡後好好休息。
「您隨便哭,就是別哭太久了,待會兒可有驚喜呢。」帶上門時,汪甜笑嘻嘻地拋下一句話,隨著大傢伙兒往底下走,他們今天商量好了一起打牌。
徐繚沒有眼淚,那怪物終於掙脫了他的束縛,毫不猶豫挖開血肉,擇其大啖,他轉過頭,無聲凝視窗外的遠山,霧氣氤氳,宛如仙境,一瞬間痛到起不來身,冷汗洇開被褥,如此絕望。
……
應肅來時下了雨,山路不好走,夠買下全村所有車子的西裝外套被拿來擋雨,汪小嬋不太好意思地撐起一把小破傘,略有些戰戰兢兢道:「不好意思啊,應先生。」
「沒什麼。」應肅抬頭看向遠方晃悠悠的燈光,緩緩道,「是我冒昧前來。」
汪小嬋踏過大大小小無數舞台,經歷過不少頒獎典禮,可本質還是個文藝女青年,慣來不擅長跟應肅這種職場精英打交道,生怕自己一個憋不住就泄了底,或是不知道怎麼就被人框進去,然而徐繚跟她合作得太過合拍,因此難得忘情,殷勤無比地跑出來接應肅。
先前汪小嬋只在電話里跟應肅聯繫過,覺得對方『性』格嚴肅,做事認真,說話委婉而留有餘地,應當是個好相處的人,萬萬沒想到本人氣場強大,驚得她像山野里的兔子,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是好,只好乾巴巴傻笑,與他談了談近來徐繚的表現。
拍攝跟電影是汪小嬋的長處,她矜持之餘不免得意,話里話外都聽得出來對徐繚的讚賞,本以為應肅會喜笑顏開,再不濟也會稍稍客氣下應付應付,哪知道對方面沉如水,看不出分毫自滿與驕傲,許久才緩緩道:「是嗎?」
「是……是啊。」
汪小嬋瑟縮了下,一下子不敢吭聲了。
徐繚覺得自己大概是在做夢,雨簾里的遠山在玻璃上模糊成調『色』盤上的青黛,他的眉眼倒映著,緩緩浮現出另一張容顏來,順著淅淅瀝瀝的雨,被頃刻間扭曲。應肅無聲無息地到來,他本不該在這偏僻的小山村里,更不該在今天到來,然而溫度卻好似是真實的。
「徐繚。」
應肅坐在他身旁,伸手握住那冰冷的手心,徐繚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渾身冷汗,便試圖著想抽出手來,然而又捨不得這份暖意,不願意抽離。他不敢說話,不敢聲張,生怕這蜃影消抹無蹤,便眼睛眨也不眨,宛如失聲。
「你很勇敢。」
他這般說道,然後微微笑了笑,撫過徐繚同樣冰涼涼的額頭,竟沒有在意那點汗『液』,其實徐繚不太清楚這笑容是意味著什麼,只覺得一臉茫然,不知道對方是覺得自己可笑才笑,亦或者應肅只是單純想要微笑才笑起來。
「你問我有沒有想過無論怎樣都想做到的事,有。」應肅的聲音清清冷冷,像是山間的流泉,「可是我已經永遠錯過,再也做不到了,你遠比我想像得更堅強,我任自己放逐自流,你卻打破這一切重頭再來。」
徐繚無聲無息地流淚,他忽然覺得不那麼痛了,就伸出手去,像嬰兒似的索求擁抱,應肅俯下身來擁抱他,然後吻了下那流淚的眼角,暖暖的,帶著點『潮』濕意味:「你會好起來的,會永遠好下去的。」
「我會好起來的?」徐繚從喉嚨里哽咽出聲,「會嗎?」
應肅對他微笑,抵著額頭輕聲道:「會的。」然後伸手按住徐繚跳動的心臟,嘴唇柔軟,「你看,你已經在好起來了。」
這大概是美夢一場。
徐繚放任自己擁抱應肅,慣來冰山似的經紀人竟絲毫沒顯出半點排斥,他聞起來像是縫隙里的青苔,夜間的雨水,灶內燃燒的火焰,『潮』濕又溫暖,清新又帶著點涼意,仿佛一片薄荷葉在嘴巴里嚼到無味,於是死死抱著應肅,那怪物在應肅的手心裡跳動,來此地後頭一遭安生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