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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頁

2023-09-27 20:12:51 作者: 唐酒卿
    阮肆彈了菸灰,把還剩三分之二的煙碾滅,看了下時間,換了衣服,出門了。

    這裡六點鐘天還沒亮,但已經有人氣。阮肆套著羽絨服,下台階的時候看見正好出來上廁所的沈修。

    「這麼早。」沈修在寒冷的空氣中搓了搓手臂,「哪兒去?現在的小學抓得這麼緊,天還沒亮就上課?」

    「緊張。」阮肆抄起兜,「出門轉轉。」

    沈修看了下天,「一起吧。」

    兩個人從院裡出來,漫無目的地往草原走。氈房已經有升煙,擠牛奶的人家早就醒了。腳踩在濕潤的枯草上,頭頂還有隱約將熄的幾顆星星。整個世界非常安靜,白肩雕都沒見蹤影,鼻尖觸碰著冰涼,清晨的頭腦異常清醒。有早起的蒙古老人坐在氈房門口,端著滾燙的奶茶,在朦朧中,唱著悠遠又寂寥的蒙古長調。

    「你一點都不緊張嗎?」阮肆吹著冷風,問沈修。

    「不緊張。」沈修打了個哈欠,「不值得緊張……我們初衷只是為了拍出自己想要的東西,參賽是順道。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怎麼了,怕陳老?」

    「說怕就沒意思了。」阮肆說,「不如說明知差距甚遠,卻依然無法停下想要挑戰的衝動。我看過陳老之前執筆的那部片子,高中考題還考過。不用任何人來提醒我他的聲望和徽章,僅從文字的仰望里我就明白差距非凡。」他停了下,抬頭呼出氣,「你有過那種感覺嗎?非常欽佩某些人或某些作品,卻沒辦法克制住自己的戰意。這些人或作品在你眼裡非常優秀,優秀到讓你不僅為之感動更因此熱血沸騰,忍不住去想——也許我能超越,或許我能並肩。」

    「微妙。」沈修略點評,然後道,「不過很巧,這種疑似自負的心理我也常常感受到。與你的『某些人』不同,我只想超越『某個人』。」

    「我一直在怦怦跳。」阮肆拍了拍胸口,「非常刺激的感覺。」

    沈修沉默幾秒鐘,「怦怦跳……你不會愛上老頭了吧?」

    阮肆:「……」

    「你的筆很有意思。」沈修話鋒一轉,「和你這個人呈現出的感覺非常不同……不,倒不如說是格格不入。當初在給你發郵件之前,我們一直幻想擇席是什麼樣的人,但見到你卻截然不同,打破了所有猜測。」沈修退後幾步,目光審視著阮肆,「我選擇擇席來做這個片子,是因為你的筆曾經帶給我靜如止水的踏實感,與我摸著新疆土地一樣的觸感。但後來文案不斷地誕生,你的風格逐步變化,似乎不再是旁觀的冷靜筆觸,而是濃烈地投入在西北長風之中,就仿佛是燒酒,味道強硬地控制著呼吸。」

    「噢。」阮肆頭一回被人當面審視,他有點摸不清沈修的意思。

    沈修立在原地沒靠近,繼續道,「相比最初的風格,如今的風格更貼合這部片子。新疆這片土地從來都不只是一種色調,多民族使得它濃艷繽紛,色澤亮麗。你有時候常常會陷在筆下的情緒里,因為深陷其中,所以爆發強烈,感情夾雜在文字中撲面而來,感染力非常強。」

    「謝謝。」阮肆繼續往前邊走,慢慢上了坡,就能看見一望無垠的連綿。

    「你會對陳老有狹路相逢的念頭,不僅因為比賽撞見,還因為你風格漸成,就差一個機會突破,而陳老讓你感受到了相同的氣息。如果今天我們面對的是冷硬風的徐老,你就不會這麼怦怦跳了。」沈修踩上坡頂,此時天已經蒙蒙亮,他說,「這是個機會。過去四年你都在自我世界裡探尋自己,你太缺少正面對手的苦戰了。阮肆,你如今就像是寶劍新磨,正是鋒芒畢露的時候,可是你沒辦法找到自己的界限在什麼地方,你做不到收放自如,所以遲遲不能突破你要求的點。陳老就是最好的老師。」

    「你參賽是不是因為……」阮肆皺起眉。

    「因為順道。」沈修從兜里摸出煙,給了阮肆一根,自己咬了一支,避著風點燃,然後看面前廣闊的天地,「選擇秦縱的團隊也是為了更好地貼近你的風格,讓作品更加有『活著』的生命力。你們倆二十年未曾真正分離,人常說情同手足,我要的就是你們相互感應的那種玄妙。一個作品,不論什麼作品,想要具有生命力,首先要投入充沛的情感。我的情感從鏡頭的開始就託付了出去,剩下的就靠你跟秦縱了。」他側頭看阮肆,煙霧被吹得看不見,「戰鬥吧文學少男。」

    長空一瞬間破曉,太陽從曠野的盡頭猛然掙脫沉重的束縛,金色貼著數里的地面綻放光芒。風陡然穿梭在四周,隨著陽光一起射穿久寂的黑暗。發在耳上被吹得翻飛,阮肆望著前方,滿目璀璨的都是陽光。巴音布魯克遲到的眷顧洶湧地擠在他胸口,這一次怦怦跳起不再是單純的刺激,而是淳厚地、包含著無數情緒的鼓動。指尖不知道為什麼在口袋裡細微地發抖,遠處彎曲的河道在陽光中澄亮成會發光的長帶。

    他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某個門檻。

    五月一到,他們三個就跟著當地的家長,騎馬去了天鵝湖。巴音布魯克的回暖來得緩慢,六月底阮肆跟學校里的小鬼頭們說了再見,並且拒絕了小姑娘送的小羊羔,賣了自己二手的摩托車,跟老校長告了別,坐車回到烏魯木齊,直接從烏魯木齊飛回了家。

    阮肆一到家,就關了機,斷了網。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開始不停地不停地寫。繁多的資料堆積,很多東西他不必再看,腦子裡已經清晰記憶。拉上窗簾房間很暗,他就是坐在書桌前瘋狂地寫,清楚地感覺著那個隱約的門檻不斷靠近,他似乎坐在門口,他馬上就能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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