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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0:12:51 作者: 唐酒卿
最後一張只有阮肆,背著包拖著行李,背對鏡頭揮手,擠在人群中,像是條孤獨的狗。
後邊還有很多的空白都沒能填滿,是李沁陽時時懊悔的事情。舒馨翻下來用了很久的時間,秦縱的變化並非一朝一夕,而是在每個時間段的悄無聲息。他的大笑不斷減少,像是在學著控制情緒,也不再暴露一絲一毫的難過。堅硬和柔軟從第一套開始轉換,這些年阮肆諸事順利,神色間自然是年少輕狂的囂張,但家庭潛移默化的溫柔也在不停積累,最終透露在那雙眼睛裡。然而秦縱最初的柔軟已經全然被收起來,他站在那裡的時候,誰也看不出他曾經哭泣的樣子,像是被堅硬包裹,被長年累月的無聲抵抗打磨成真正的尖銳。縱然眉眼溫和嘴角帶笑,也會不經意流露出那麼些不自知的鋒芒。
他長大了。
內心該柔軟的地方不是舒馨和秦躍,也不再需要來自父母的滾燙關愛。他已經長成了一種模樣,並且意志堅定,不再會被所謂的補償撼動。
舒馨此刻才真正地明白,秦縱不是排斥她和秦躍的插手生活,而是不在乎他們的隨意回頭。他一直站在另一頭,隔著再也沒辦法打破的玻璃,客氣又禮貌地對他們保持該有的尊敬,就像課本上講的條例,和他當初心不在焉彈的鋼琴一樣,都是完成某種任務而已。她的兒子或許內心不完整,但他已經全憑自己把這一塊摒棄剔除。就像他們當初期盼的一樣——秦縱迅速長成不需要他們操心、不需要他們關懷、不需要他們慰問也不會輕易被孤獨打敗的人。
成長得令人難過。
「旅途也會感覺有點寂寞。」阮肆在整理寒假的照片和瑣碎的筆記本記錄,開始著手寫紀錄片的文案。他掛著耳機,對視頻里的秦縱說,「我想了想估計是因為你不在的緣故。」
「估計?」秦縱正在做題,抬頭看他,「算了吧,要坦率的承認,就是我不在的緣故。」
「行吧。」阮肆一邊翻著史料,一邊說,「我承認。等你考完……」他忽然坐直身,趴視頻前,「等你考完,我們一起去?」
「我也這麼打算的。」秦縱轉了下筆,非常虛偽地問,「方便嗎擇席老師?」
「簡直不能再方便了小對象。」阮肆說,「我先回去等你考完,我們一塊來。」
「你就在那邊等著我吧。」秦縱說,「來回麻煩……不行,還是得回來一趟。沁姨到那會兒有一年沒見你了,得回來一趟。」
「是啊。」阮肆跟他調侃,「上回打電話還哭鼻子。」
「……其實跟我打的時候也哭鼻子了。」秦縱笑,「哄了好久。」
「我都要哭鼻子了,何況我媽。」阮肆打開文檔敲下名字。
關於紀錄片的名字,大家多般討論,最後定了《步行西北》。首先整理出的地域資料非常龐雜,阮肆需要全部消化完,不僅如此,他還需要在不斷地旅途中保持觸感。郵箱忽然來了提示,他點開看了下,是短篇小說的退稿。
又是退稿。
阮肆靠回椅子上,檯燈下桌面雜亂。他有點煩躁,卻沒表現出來。繼而查看了文檔,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可以提交的完整稿件了。這意味著,自從旅途出發開始,他就一直卡在瓶頸,沒能再流暢地動過筆。
「怎麼了?」秦縱打著草稿問。
「……不想吃泡麵了。」阮肆說著關掉了郵件,「晚上打算跟沈修去吃學校跟前的大盤雞。」
「又是沈修。」秦縱拉長聲音。
「還記著他上回呢。」阮肆說,「這醋酸不酸?不酸不下飯。」
「酸死了。」秦縱嘆氣,「鞭長莫及,嫉火中燒,要不行了,快救命軟軟。」
「得嘞。」阮肆拿下手機,照著屏幕親了一口,「活了沒有?沒有再來。」
「啊,」秦縱往後靠,嫌棄道,「前面去衛生間擦屏幕了嗎胖友?」
阮肆:「……臥槽,忘了。」
秦縱掛了電話出去倒水,發現舒馨還沒有回來,他在客廳等了一會兒,門才響。舒馨進來沒料到他會在客廳,母子倆對視,舒馨眼睛還是紅的。
「路上遇什麼事兒了嗎?」秦縱放下水杯,問道。
「沒事。」舒馨換鞋,對他笑了笑,「晚上吃飯了嗎?」
「做了蓋飯。」秦縱站起身。
舒馨看他要回房,突然叫住他,「秦縱……我還沒吃飯。」
秦縱微頷首,轉身進了廚房。冰箱裡還剩幾個土豆,秦縱炒了個酸辣土豆絲。舒馨食量不大,他就沒蒸米飯,攤了幾個薄雞蛋餅。飯端上桌,還給舒馨泡了杯熱茶。他個高,在廚房裡的影子很安靜,沒問舒馨為什麼沒吃飯,也沒問舒馨去哪裡了。
「我有話想對你說。」舒馨接過筷子的時候說,「你……能坐下來陪我吃完嗎?」
秦縱就坐下來了。
舒馨吃了幾口,低聲問他,「阮城教你的嗎?」
實際不用秦縱回答,舒馨也知道是阮城教的。從做飯的把式到最後這一杯茶的體貼,都是阮城的習慣。
「阮叔和奶奶都教了一些。」秦縱坐在對面擦著手看她。
「……很好。」舒馨吃著飯,心平氣和地說,「做飯也是一技之長,技多不壓身。」
秦縱等她吃完,沒開口提問。他不著急也不好奇,擦完了手又給自己接了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