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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望月懷遠

2023-09-27 18:57:20 作者: 鶯梭憶江南
    草原上的夜色,一向是比中原有看頭的。

    沒有受到任何遮擋的月亮,顯得分外大而皎潔。任素衣對古人那些美好的想像沒什麼同感,但那種清冷的寂寞是與月光同在的,躲也躲不開。

    月色永遠與寂寞同義。任素衣不想多愁善感,卻第一次發現寂寞如影隨形。這廣袤的天地,只怕自從有了人,也便有了寂寞。草原上的人是喜歡群居的,任素衣原本很不以為然,在今晚的月下,卻忽然頓悟。

    生長在這樣的天地里,若非時時有親人相伴,定會淹沒在鋪天蓋地地寂寞之中,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月色淒迷,任素衣不願承認今日是中秋。

    沒錯,離開中原已是半年有餘,前塵往事俱成空,她以為她已經不會再憂傷了。

    父兄前幾日就早已不知蹤影,柳姨娘又病著,今年的中秋,竟然沒有一個人提起。若非一輪圓月無情地懸在天空,任素衣幾乎要懷疑是自己記錯日子了。

    忽然開始懷疑,這樣的日子,真的就是她想要的嗎?

    從前總羨慕「一日清閒似兩日」的神仙日子,等到如今當真無所事事了,才知道這樣的日子,便活兩百歲也沒什麼樂趣的。

    想改變,卻無路可走。如今的她,一行一動俱有掣肘,憑她一人又能走到哪裡去?

    默翰和他的幾個兄弟是徹底真刀真槍地槓上了,愈加不見人影,至於哪裡屯了兵哪裡開了火,卻不是她想關心的問題。

    任征鴻早已悄悄地回了中原,鬼才知道去做些什麼。既然可以瞞著她,任素衣也只得裝著不知道。

    任老爺子如今愈加精神矍鑠,時常跟在默翰身邊,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哪裡還有前一陣子半截入了土的樣子?

    任素衣承認,這些政治上的事,她的智商看都看不懂,更別說參與了。

    於是就這樣一日一日清閒下來,像米蟲一樣混著日子,白日時常酣眠,夜晚卻只能聽著蟲鳴睜眼到天亮。

    原來抑鬱症就是這麼來的!

    望月懷遠,是古人的傳統。任素衣忽然很想知道,此刻有沒有人跟她一樣,無所事事,只能望著這個明明沒什麼看頭卻偏偏讓人放不下的星球發呆呢?

    如果有,那人若不是和她一樣的失眠症患者,就一定是個詩人。正常人誰會熬到這個時候?

    此刻的那個人在做什麼?在寢殿中深眠?在廳堂中宴飲?還是在書房中為北番的動盪及朝中的亂局頭痛不已?

    北番不過是兄弟間的內亂,暫時應該影響不到他,可是朝中……

    雖然沒有刻意關注,任素衣仍是聽到了些風聲,方知他現下並不好過。天下那樣大,總有些這樣那樣的事讓他操心,若再加上有心人時不時倒騰出點事來,稍稍能力不濟的人就必然焦頭爛額了。

    任素衣原本是有些幸災樂禍的。事情畢竟是他自己搞出來的。剛剛登基根基未穩時,他便開始受一女子所惑失盡人心,怎麼怨得人不服他?

    等等……為什麼又想到了他?

    看來這一陣子實在是太閒了,盡想些不相干的人!趕明兒跟丫頭們商量一下,找點兒事做好了。

    任素衣哀嘆一聲,無奈起身,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不是吧??

    回聲?

    見鬼,草原上哪裡來的什麼回聲!

    不是真見鬼吧?任素衣很想標榜自己是無神論者,可是想想自己的經歷,又覺得這個信仰非常缺乏說服力。

    身後那個,究竟是哪一路鬼神?

    任素衣只覺得渾身的寒毛都樹了起來,警覺性已經提高到了連每一絲風都能感覺得到了,偏偏後面那個不知道是什麼的生物,一點動靜也沒有,簡直讓人壓抑得要發狂!

    忍耐,忍耐……

    為什麼要忍耐!

    「是人是鬼你都給我滾出來!鬼鬼祟祟的像什麼樣子!真當姑娘我怕了你啊!」任素衣猛地轉過身去,作出一副豁出去了的姿態。

    當然,她是不會承認她一直沒敢睜眼的。

    「呵呵……」一聲輕笑,近在咫尺。聽起來似乎跟人類沒有太大區別,任素衣大著膽子睜開了眼睛。

    月光照在那個人的臉上,賤兮兮的笑容看上去分外惱人。任素衣一下子就火了:「我當是哪一層沒關住跑出來的孤魂野鬼,原來是你這個沒品的!大半夜不挺屍去,跑這兒來拜你娘啊!」

    「……。」

    程四一向自詡見多識廣,等閒人不放在眼裡,這會兒卻也難免被嚇住了。

    這這這……這姑娘當真是大家閨秀出身?就算是自己嚇到她了,也不至於爆粗口吧?就這姿態送去跟殺豬的王婆子都能有一拼啊!

    他當然不會承認,有人之所以變得這樣粗俗,都是他把人給嚇的!

    拜任素衣所賜,程四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啞口無言」了。

    任素衣好容易平復了呼吸,見眼前這人一張笑臉早已僵硬,只剩一種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大張著嘴像雕塑一樣僵在原地,倒覺好笑。

    「怎麼,程大人很有閒?深更半夜跑到這荒山野地里來,做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戲?」任素衣語氣很沖。

    「咳咳……」程四的臉色有些尷尬。因為月色的緣故,任素衣看不清他是否有赧色,但僅有的一個窘迫的表情,於他已是極其難得的了。

    「那個……這深更半夜的,躲在荒山野嶺的,似乎不止微臣一人吧?」程四醞釀半天,才給自己找回了一點點底氣。

    本來嘛,彼此彼此,為什麼他就應該是被質問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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