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徹底消失
2023-09-27 18:57:20 作者: 鶯梭憶江南
凌涵清冷然一笑,在場諸人俱是心神一凜。
等待他們的俱是未知,但天威面前,從來就沒有退路。
他們管的不是皇帝的家事,而是這天下正道,是天下賴以為系的禮法綱常!
下跪的老臣俱是凜然無懼,就算此刻死了,也可以圓了流芳千古的夙願,自此無憾了。
任素衣並不想承那幫老傢伙的情,她知道他們不是為了她。他們自為信仰殉道,與她何干?
可是那個桃花眼……
他是為了什麼呢?一個待考的舉子,尚未領略過一日大權在手的風光,縱使富可敵國,也會有一些遺憾的吧?他是為了什麼原因,可以放下所有,為一個毫不相干的人開罪這天下之主呢?
為了她?鬼才會信!為了任丞相?為了權勢?一個人如果連性命都保不住了,其他的追求還有意義嗎?
此時的殿中,所有宗親臣子,早已是呼啦啦跪了一地,除了凌涵清和任素衣以及他們身後的宮娥內侍,其他人等俱是跪伏在殿中,連頭都不敢抬。
怪不得人人都想當皇帝呢,感覺就是威風啊!任素衣冷笑著:帝王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是不是?這些傢伙都怕殃及池魚呢!
跪在最前面避無可避的,是兩鬢斑白的任丞相。
任素衣忽然有些心酸。
戲文之中,此人應該是一個冷酷無情、惹人厭憎的封建大家長,可是此刻的他,也未必不是一個卑微可憐的老人啊。
他犯過什麼錯?不過是養了一個不爭氣的女兒,替他得罪了一個不該得罪的人罷了。
她惹的事,為什麼要讓這一世的親人替她承擔?若說善惡是非本是一筆糊塗帳,世事也不該不公至此!
思量一定,任素衣無懼地對上凌涵清審視的目光,清冷一笑。
她沒有多大的氣場,這一笑,不會令天地失色日月無光,也不會讓人頭皮發麻手足冰冷,但這一笑,還是在凌涵清的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不該是這樣的!她不該是這樣,他更不該是這樣!
她若是聰明一些,此刻應該斂盡鋒芒俯首認罪;若是蠢一些,此刻應該呼天搶地跪地求饒;若是再烈性一點,此時應該傲氣凌人破口大罵……
可是她什麼都沒有做。
她只是請冷冷地一笑,甚至沒有一分怨恨或者嘲諷,她只是笑一下而已。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笑容……
沒有憎恨,卻有著顯而易見的疏離和冷淡。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仿佛這一眼過後,便是蕭郎陌路,在不會有任何交集。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嗎?為什麼心裡會有那樣多的不甘?為什麼會有與她爭辯的衝動,為什麼很想責問她,怎麼可以如此無情?
難道心裡,竟還是有一點在乎她的嗎?
這樣的認知,讓凌涵清頗不是滋味。
這女人,果然是禍水!必須早早把她打發了,否則後患無窮!
這樣想著,凌涵清雙目微闔,再睜眼時已是滿目冰冷:「任丞相身為百官之首,一家尚不能齊,如何治國平天下?想必年邁昏憒也是有的,今特准其還鄉,頤養天年去吧。」
任丞相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慌忙叩首謝恩不迭。
看到任丞相激動得差一點就老淚縱橫了,任素衣忍不住悄悄地微笑起來。
老丞相果然不傻啊。
狡兔死走狗烹,是歷代皇帝都會做的事。能在新帝登基尚未來得及對昔日的幕僚們下手之前獲罪離京,實在是莫大的福分吧!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任素衣期待地望向凌涵清,果見他眼中閃過一抹憎惡,隨即沉聲開口:「任氏任素衣出言無狀,勾結外臣,婦德全無,何堪為天下女子典範!著禁足鳳儀宮,無詔不得出!」
「我有意見!」任素衣很不客氣地站了起來,卻毫無下跪求饒的自覺。
凌涵清心頭一緊,不知是喜是怒。她還肯為自己辯解,是不是意味著,她還是有些在乎的?
該死,已經下定了決心,為什麼還要管她是不是在意!
心如電轉間,凌涵清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有什麼話,便在今日說完了吧!」
「那好,你聽著,」任素衣柔柔一笑,竭力壓住自己喉頭的酸澀,「我知道你嫌我礙事,不願意見著我。想必你也知道,我眼睛裡揉不下沙子,所以此時我也不願意看見你。你是皇帝,鳳儀宮是你的女人住的地方,想到這一點我就覺得擰巴,只怕住在那裡邊會短命,你就當日行一善,饒了我這條賤命如何?」
凌涵清臉色鐵青,死死地盯著任素衣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她究竟是在玩欲擒故縱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任素衣看著要壞事,心頭不由得有些緊張,咽了口唾沫慌忙補充道:「我知道進了宮中的女人沒有再出去的道理,可是我如今是沒有身份的,嚴格來說還不算是宮中女子吧?不瞞你說,我和姐姐一向是彼此眼中釘肉中刺,同在一個屋檐下遲早要出事,你要保她周全,只能讓我徹底消失!」
任丞相剛剛獲准起身,聞言哆哆嗦嗦地又跪了下去。
他怎麼從來不知道這個女兒這麼認死理呢?市井傳言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凌涵清的眼中醞釀著風暴,磅礴的怒意迫得任素衣不得不偷偷地往後退了兩步,嘴上兀自不肯輸了氣勢:「肯不肯給句話啊!我老死宮中對你也沒什麼好處不是……」
凌涵清咬著牙一字一頓:「出宮,似乎也算不上徹底消失吧?」
「好吧,」任素衣黯然垂首,「我不喜歡白綾,有沒有鶴頂紅什麼的,比較快一點的?這個小小的要求可以滿足我吧?」
凌涵清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不怕死的人他見過很多,比如眼前這一群至今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酸學究就是。可是用這般玩笑的語氣跟他商量自己的死法的女人,平生僅見。
她知道他未必下不了手,可她不害怕。她的嘴角,甚至還隱著一絲頑皮的笑容,仿佛初入宮時,那段傾心相伴的日子……
該死,難道他會因為那一段短暫的溫存而對她手軟嗎?她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