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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8:21:37 作者: 雷恩那
但蘇仰嫻是察覺到了,雍大爺提問的語調實在涼薄得很!
都好像……好像她欠了他,惹得他發脾氣似的。
唔,好吧,她確實欠他,「代父償債」的她還沒將債還完,他依然是她的債主無誤。可是,他幹麼發火?該怒髮衝冠的是她才對!
瞧她修養多好,都沒當場怒氣沖沖衝到他面前質問,他倒好,她只不過與人多說幾句,聊得頗有些忘我,他就看不慣嗎?他……呃,他、他看不慣什麼?
莫非……難不成……也許是……
他不喜歡她與宣六公子相談甚歡?
噢,是嗎?會嗎?他、他原來是吃醋了?
心悅無比,愛之慕之。
想著他那些簡短有力、直白通透的情語,頓時間心腸軟成一片,陷得好生嚴重,都沒辦法持續對他發大火了。
她紅著臉蛋起身,甚是靦腆地對在場所有人輕輕一揖作禮,半開玩笑道——
「眾位大德且饒過小女子吧,我的那件玉作就算了呀,醫者不自醫,要我自評,那定然有私心,不把自個兒贊出一朵花來豈能盡興?總歸是全力以赴,無愧於心,就將評論託付給十位『公斷人』與在座各位了。」
道完,她屈膝微福,重新落坐,幾是臀部才觸及椅面,樓上已再度傳出聲音。
像要應和她所說的,身為「公斷人」之一的雍紹白徐聲道出對她作品的評論——
「蘇姑娘的『一葦渡江』使的亦是帶皮玉雕之法,不同於宣六公子玉作之精細,走的卻是大智若愚、大巧不工的路數,你挑選的黃玉上端澄透,下方帶髒,底端還生出一長片的帶皮未除,按理那樣扎眼的多餘該徹底切開方是正理,蘇姑娘卻突發奇想,以害為利了——」
名震天下的曇陵源家主金口一出,眾人洗耳恭聽,目中火熱,滿面通紅,全盯著此時被小僕重新端回樓下的那隻烏木托盤。
托盤上蓋著四方大紅巾,將兩件匆促間完成的玉作以及十位「公斷人」投玉評比的結果全給掩實,誰勝誰負,猶未知蹺。
雍紹白評論不斷,「你將底端多餘的帶皮部分稍加修飾,削出形狀,便如達摩足下的一葦。上端最主要的人物部分則以意象工法帶過,僅僅著重在達摩老祖的面部表情,表情是細膩無端,但其餘地方似潑墨山水,寬大頭罩連接著飄蕩的寬袍,蘇姑娘不僅利用玉石的俏色,讓玉石帶髒的地方形成袍擺,突顯行者修煉之清苦,更借玉石原形作出迎風袍揚之姿……」略頓了頓——
「哼,行啊,真行,如姑娘這般在雕工上取巧的,雍某還是頭一回見識。」
蘇仰嫻隱隱覺得,才變小的火氣又要揚起。
她就是取巧了,沒誰規定斗玉不能取巧啊,她取巧是她腦子好使,他大爺頂著「公斷人」身分偏要當眾編派她,先褒後貶,根本刻意打擊她的自信心。
暗自咬咬唇,她仍淺淺笑開,落落大方。
「有勞雍家家主監賞,有勞各位『公斷人』評定。小女子不才,自知雕工不精,但我帝京流派在琢玉雕刻上人才濟濟,我實屬末流,遠遠比不上我的三位師哥以及師哥們所收的其他子弟,所以是我個人之缺,而非師門之弱。」
樓上的雍紹白終於收聲,瞧也沒再瞧底下一眼,逕自靠回雅座品茗。
聽過蘇仰嫻以及雍紹白對兩件玉作的評語,其餘的「公斷人」也無多餘意見欲當眾論表,司儀者遂出來說道幾句,立刻讓小僕掀了烏木托盤上的大紅巾子。
「哇啊啊——」樓內響起重重嘆聲和訝呼。
烏木托盤上,「一鷺蓮生」的玉作前,置著紅、黃、白、青、碧、羊脂、芙蓉、蜜玉、瑪瑙共九顆顏色大不相同的渾圓珠玉,「一葦渡江」的玉作前,唯有一顆黑曜玉石。
勝負分曉,高下立見,宣六公子十分得九,蘇大姑娘僅得一分。
南天宣氏在雕工上幾是壓倒性奪勝。
但,當紅巾揭開的那一剎那,乍然奪目的是那意象濃厚的「一葦渡江」,完全不在意那細部刻劃,行雲流水般的線條流動將意態婉婉顯現,有風有水,有人有景,那像是「一葦渡江」,亦可瞧成「一枝獨秀」或是「一葉知秋」,甚至是「三千弱水唯取一瓢」,千人千解,千人千景,果然取巧得十分了得。
而宣六公子的「一鷺蓮生」便值得細細探究,雕工之純熟令人驚艷。
兩件玉作與所得的投玉展現在眾人面前,現場自是議論紛紛,各有各的擁護者,各得各的眼緣,一時間吵得熱鬧非凡。
輸了第一局,蘇仰嫻並無意外,比的到底是雕工,只是這樣的投玉結果,任她外表裝得再淡定,胸房內那顆鮮紅火熱、激跳不已的心已將胸骨撞得發疼。
須知「公斷人」投玉給分,為表負責,手中所持的珠玉各有其代表顏色,且是在斗玉正式開始前便抽籤決定好,並由司儀當場公布。
她的「一葦渡江」前,那顆黑曜玉是曇陵源雍家家主今日手持的珠玉。
就在剛剛,雍大爺在眾目睽睽下把她先褒後貶了一頓,但結果卻是將珠玉投給她,完全不怕旁人眼光,明明……明明宣世貞的雕工強她不知多少倍,他仍這麼明目張胆又理所當然。
蘇仰嫻腦中自然而然浮出二字二——護短。
儘管單憑他這一分絕無可能逆轉輸贏結果,但態度已表明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