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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8:12:00 作者: 小夜微冷
此時, 他正好彈到《廣陵散》最激切的地方, 面頰松垮的肉也隨之跳動了幾下,呼吸亦有些急促。
如果我是如意, 看到陳硯松這番「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謀劃,我一定會拍手稱快。
可我早都不是如意,我是妍華。
我忽然想起了李鈺, 這孩子在去年的這時候,策馬奔赴文姜驛救母, 誰知天子盛怒之下, 他還是親眼看到母親死在眼前。
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李鈺像只小猴子似的佝僂著背, 蹲在雪地里, 不會說話, 不會哭笑。
若是我死了, 我的兒子豈不是也變成了沒娘的小猴子?
陳硯松和杜朝義怎麼敢給我下毒?這兩個老瘋子怎麼敢打著為我著想的旗號,設這個圈套?又怎麼敢誆騙引誘雲雀這傻丫頭?
我垂眸,看向懷裡的睦兒。
兒子食指伸進酒杯里, 蘸了點杯底殘留,擩進嘴裡,哪知被辣到了,他委屈地仰頭看我,沖我搖晃食指,奶聲奶氣地假哭:「娘親,小木頭嘴裡好熱好熱,要喝水。」
我默默倒了杯溫水,給兒子餵。
真的,我現在心裡只有一個想法,怎麼殺了陳硯松這老狗日的,千刀萬剮了他我都不解氣!若是畫舫上動手,勢必會引起侍衛的注意,且李昭那邊我解釋不清;
我也可以虛以委蛇,暫時穩住他,再與他私下約個地方會面,屆時,我會暗中找梅濂或者大福子,幫我弄死他,就像當初張達齊毀屍滅跡秦氏兄弟,連根骨頭都不會留下。
正在我亂想間,陳硯松湊了過來。
他已然沒了方才那股得意,收起笑,小心翼翼地將筷子輕輕按在桌上,試探著問:「妹子,你是不是生氣了?」
他雙手交疊,一臉的懊悔,忽然打了自己一耳光,嘆了口氣:「是老哥冒進了,唉,我膝下只有盈袖這一個親生女兒,當年我為了一己私利,害得她母親悲抑自盡,又連累女兒流落在外,得虧妹子仁慈,悉心教養她十一年,這份大恩大德,老哥萬死也難報啊。」
說到後面,陳硯松雙眼一紅,四十多歲的大男人竟開始掉淚,頭幾乎杵到了桌上。
我並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他悔恨流涕。
忽然,我兒子用食指刮自己的臉蛋兒,撅著嘴:「老爺爺哭鼻子,羞羞。」
陳硯松仿佛也感覺到了尷尬,手背摩挲了把臉,倒是不哭了,時不時地偷摸看我,輕咳了聲,乾笑道:「那個……妹子啊……」
「陳爺!」
我直接打斷他的話,沒有表現出任何生氣或者高興的情緒,淡淡一笑,輕撫了下烏蠻髻邊的金鳳釵,道:「矮子面前不說短話,陳爺與妾都是做生意的,咱們生意人有句話,叫無利不起早,您費勁心思幫妾謀劃,妾在睡夢中就跟您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您老可從不會做虧本的生意。」
我抿唇淺笑,思路越來越清晰,柔聲道:「您既然事隔三個月後冒險現身,怕是不止是告訴妾真相。說句難聽的,妾這種無良的女人興許不會對您的謀劃感激涕零,仿佛也不會對您言聽計從,這麼著吧,您大可以對妾說一說,您想讓妾幫您做什麼?這樣妾才會安心。」
這回,輪到陳硯松稍顯驚詫。
他又是一臉的愁容和無奈,連聲說妹子你誤會了,他想替自己辯解幾句,可忽然猶豫了,舌尖舔了下唇角的殘酒,默默地從盤中夾醃製好的生魚片,涮著吃,吃了幾口,他再次將筷子按在桌上,沖我豎起大拇指。
「果然跟了不一樣的男人,眼界和城府都不一樣了,佩服。」
陳硯松嗞兒地喝了杯酒,他這種人屬于越喝越清醒的,臉上興奮的潮紅已經漸漸褪去,笑道:「草民有三願,不知娘娘可否稍稍施以援手?」
我心裡一咯噔,果然。
「陳爺這樣的通天手段,還須妾身幫忙?」
我斜眼覷他,打趣。
「哎,話也不能這麼說。」
陳硯鬆手指向天,嘿然笑道:「您如今可是活在上面那層拔尖子的貴人,草民不過是有幾個臭錢罷了,且草民過去曾跟著魏賊做了些糊塗事,而今天子寬厚不計較,這才萬幸保住條小命,可若是哪天天子一個不高興,秋後算帳,那草民又該自處呢,便是有座金山,怕是也保不住闔族性命。」
我端起酒壺給他滿了杯,笑道:「妾也曾聽陛下說起過,要遷雲州豪族於關中,陳爺是想讓妾在陛下跟前說幾句好話?」
陳硯松沖我連連抱拳,笑道:「這是其一,妹子如今是陛下心尖兒上的人,想來替故人說兩句好話,陛下應該會聽你的。」
「嗯。」
我微微點頭,笑著問:「其二呢?」
陳硯松臉驀地陰沉下來,冷哼了聲:「天子未殺魏賊,只是將他囚禁在長安,草民心裡一萬個不服。當日草民對他鞠躬盡瘁,哪知此賊竟在草民髮妻祭日那天殺害草民獨生女兒,簡直欺人太甚!草民二願,要魏賊狗命。此事草民想過,娘娘的確不好在陛下跟前開口,更不好暗中派人動手,可娘娘盡可以私下囑咐梅濂。梅濂屠戮盡魏王子孫,想來魏王活著,於他也是懸在頸上的一把刀,他知道您有心殺魏王,必定甘之如飴地為您解決煩憂!」
我連連拊掌,嘆了口氣,笑道:「遙想當年妾身還在洛陽時,親眼目睹過逆王驕悍,深恨他當眾羞辱盈袖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