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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8:12:00 作者: 小夜微冷
    他翻開章奏,迅速掃了眼,又仔細審閱內閣批註過的墨書小票,筆蘸了些硃砂,在小票上書寫自己的意見。

    我抬手,輕輕地撫著他烏黑的鬢髮。

    我很喜歡他處理國事的樣子,專注又冷靜,別提多吸引人了。

    忽然,他臉上的愁悶加深,將批了一半的章奏扔下,拿起本《左傳》,身子往燭台跟前湊了些,皺眉讀書。

    我一眼不錯地看著他,莞爾淺笑。

    他國事雖繁雜,可卻有個手不釋卷的好習慣,每日睡前都要翻書,五經諸子皆讀,甚至民間時興的話本小說也看,平日若是無事,他還喜歡將翰林院的大學士宣到跟前,聽他們談詩論經。

    驀地,我瞧見他煩躁地迅速翻書,不經意間撕扯掉一頁,最後,他將書也扔了,兩指揉著鼻樑,長吁短嘆。

    外頭秋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青石地上,確實惹人心煩。

    我摩挲著他的胳膊,勸他:「別看了,越看越焦躁,你就算熬個通宵,我也醒不來啊。算我求你了,快去睡會兒吧。」

    忽然,他扭頭,望向東北角的梳妝檯,眉宇深鎖,抬手阻止胡馬給他按肩,沉聲道:「去將那把鎖砸開,朕還是好奇妍妍心裡到底藏了什麼。」

    我登時怔住,左右開弓扇了他兩耳光,罵他:「你他娘的讓羽林衛暗中監視群臣罷了,而今還想看老娘的秘密,要不要臉啊。」

    在我罵這多疑的狗東西當口,胡馬找來根極細的鐵針,趴在地上撬鎖,沒幾下就把金鎖給撬開了。

    胡馬手攥住金鎖,立在一旁,望向李昭,苦笑道:「求陛下恕罪,老奴不敢窺探娘娘私隱,實、實不敢打開暗格。」

    「嗯。」

    李昭揮了揮手,讓胡馬站開些。

    他披著厚披風下炕,端著燭台,大步走向梳妝檯那邊。

    我緊隨在他身後,跟著他過去。

    他將燭台放在梳妝檯上,蹲到暗格邊,猶豫了良久,再三朝炕上我的肉身看去,最後深呼了口氣,一把將暗格打開。

    在打開的那瞬間,我看見李昭明顯吃了一驚,盤腿席地而坐,痴愣愣地盯著裡面,他身子前傾,先將最上面的一個檀木匣子拿出來,放在腿邊,隨後,又把最底下的一個大錦盒抱出來,平放在腿面上。

    他遲疑了片刻,把錦盒打開。

    裡面是三件衣裳,一條黑緞面繡紅牡丹的旗袍,一條白婚紗,還有一套黑西裝,這是當時我幫他數次奔走挽月觀,月瑟公主所贈的,每件衣裳後面都有一段或笑或淚的故事,我記得,他也記得。

    果然,他指尖摩挲著衣裳,笑著笑著,眼睛就紅了。

    緊接著,他忍住悲痛,將錦盒裡的兩幅捲軸拿出來,展開。

    那是兩幅畫,一幅是當初他抱走睦兒,我同他鬧彆扭,他為了挽回我,臭不要臉地穿上西裝,站在被月色包裹的巷子口等我,後來他記著我那句這輩子從未穿過嫁衣的閒話,將我倆穿婚紗西裝的樣子畫下,送給了我。

    而另一幅,是朱九齡為我畫的小像,因為朱九齡,我們倆最終和好,那個夜晚,我們三人喝酒談天,樂哉悠哉,最後他幫朱九齡剃度,我倆一起將老朱送出門。

    「傻子啊。」

    李昭手抹去臉上的淚,朝炕上的那個我看去,笑罵:「幾件破衣裳爛畫罷了,至於藏這麼隱秘嗎,你呀,真真小家子氣。」

    我用食指戳了下他的腦袋,哽咽著罵:「你是富有四海的皇帝,我是個兩手空空的貧婦,當然小家子氣了。」

    這時,李昭低頭不語,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將裝了衣裳和畫的錦盒放在一旁,拿起腿邊的那隻小小的檀木匣子,薄唇輕抿住,打開,這裡面是很多紙條和書信。

    他再次呆住,手微微顫抖,拿起最上面的一張已經有些泛黃了的桃花箋,打開。

    這是當初我們倆假扮花娘和恩客,他早上走後,在我枕邊留了錠金子和一張紙條,後來我找了張質地堅硬的桃花箋,將紙條粘了上去。

    此時,他雙眼微眯,輕聲念上面的字,而我坐在他身側,頭枕在他肩頭,與他一起念:

    「小生先行一步,嫖資獻上,花娘拿著去給肚裡的小鬼買點心吃罷。」

    念完後,李昭悽然一笑,眨眼間,兩行濁淚潸然而下,喃喃自語:「腹中小鬼而今已一歲半,花娘你呢,你真要撒手而去?」

    我也落淚了:「我也不想啊。」

    他黯然悲痛了會兒,不想也不敢再接著拆信,剛準備合上檀木匣子,也不知怎麼地,長出了口氣,復又打開,取出第二封信。

    這次,他把信交給了身側舉著燭台的胡馬,低聲哽咽道:「你來。」

    「哎。」

    胡馬將燭台放在地上,搓了下手,將我的第二封信拆開,湊到李昭跟前,道:「呦,這封信是當初娘娘去開酒樓,您以長安公子的名義給娘娘送了滿滿當當兩桌子早飯,順便還送了這封賭氣信。」

    「是嗎?」

    李昭噗嗤一笑,手指將淚揩去,悶頭去匣子裡又找出封信,塞到胡馬手中,強笑道:「當時朕瞧見她屢次進出教坊司,又同朱九齡走得太近,朕生氣極了,可那時我們倆說好彼此丟開手,誰都不干涉誰,朕不好意思上門尋釁,躺床上後跟百爪撓心似的,壓根睡不著,後面乾脆喝起悶酒,哪知喝多了,給她寫了封調戲奚落的信,你看看,是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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