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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8:12:00 作者: 小夜微冷
屋裡又香又暖,往前瞧去,李昭此時坐在書桌後,手裡拿著支硃筆,仿佛在批奏疏,又仿佛在發呆,甚至連我進來了,他都沒察覺到,驀地,他猛一抬頭,眼裡閃過抹心虛愧疚之色,看著我,強笑道:「回來了呀。」
「嗯。」
我點點頭。
我們倆誰都不說話,各自沉默,忽然又同時開口:
「朱九齡……」
「朱九齡……」
我們倆又同時停頓住,再次沉默。
良久,我笑著問:「兒子呢?」
李昭將早已乾涸的筆擱在硯台上,下巴朝里努了努,柔聲道:「睡著了。」
「你該看著點。」
我行到內間門口,伸長脖子往裡看,輕聲道:「他現在會爬了,萬一醒來摔下炕,該怎麼好?」
「哎。」
李昭應了聲。
忽然,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妍妍,陪朕喝一杯吧。」
第100章 老秦酒 都過去了
陪朕喝一杯?
他說出這般頹靡的話, 再加上方才我們倆異口同聲說出「朱九齡」這三個字,我就基本能確定,朱九思的那封催命信和他脫不了干係。
「好呀。」
我應了聲, 抬手將礙事的面紗取下, 對他笑道:「妾身這就去備酒菜。」
說罷這話,我先進去內室看了眼熟睡的兒子, 隨後默默往小廚房行去。
小廚房因要徹夜供應熱水,故而爐灶一直有火, 倒也暖和。
我搓了下發涼的胳膊, 挽起袖子, 四下去瞧, 卻不知該準備什麼菜,最後, 我從懷裡掏出朱九思的那封信,站在火紅的爐灶旁看。
再看,依舊覺得字字誅心, 話里倒是沒有一個字逼朱九齡死,但那最後一句,
「希望先生消失在芸芸眾生中」卻真有些毒了。
可能朱九思的意思是『泯然眾人』, 也就是想讓九齡別那樣縱情放肆, 做一個規行矩步的普通人。
但朱九齡應該只看到「消失」二字。
「在做什麼?」
李昭的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
我身子一顫, 忙將這封信擩進袖筒里, 佯裝沒事人似的, 擰身從櫃中取出罐老秦酒, 笑著嗔道:「陛下怎麼來了,沒得嚇人一跳。」
「朕、朕就是過來看看。」
李昭說話間就走了過來,他與我並排站在爐灶旁, 一聲不吭。
我用餘光瞧去,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喜怒,臉色稍有些蒼白,指尖輕輕觸著黑色酒罐,慢慢往上,兩指忽然探入我的袖中,將那封信夾出來。
「哎?」
我下意識去搶,與他各自抓住信的一端,往自己那邊搶奪,各不相讓,忽然又同時放手。
信箋「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李昭瞧見此,彎腰去撿,他仿佛喝醉了似的,起身時連退了幾步,自嘲一笑,打開那封信,看的時候面色如常,什麼話沒說,看罷後走過來,將那封信摺疊好,扔進灶膛里,隨後扭頭,對我柔聲道:「想吃點什麼?朕給你做。」
「隨便吧。」
我笑笑,亦沒多說,看了眼已經變成灰燼的信,抱著那罐酒行到方桌前,默默坐到椅子上。
抬眼瞧去,李昭迅速淨了手,弄了個香油拌雞絲、蒜泥豬口條和醋泡花生,他將菜端過來,擺好筷子,準備往酒盅里倒酒,忽然怔了下,換成了碗。
他坐到我對面,嘗了口雞絲,連連點頭,笑著問我:「今兒生意怎樣?」
「挺好的。」
我夾了根辣蘿蔔,放口裡嚼,笑道:「燕嬌能獨當一面了,我今兒找了下合適的店面,打算年底開個分鋪。」
「哦。」
李昭點點頭,給我碗裡夾了點雞絲,自顧自喝了口秦酒,辣的皺起眉,笑得溫和:「若是銀錢不夠了,同朕說,別不好意思。」
「嗯。」
我笑著點點頭,問:「兒子呢?現在誰看著。」
「胡馬。」
李昭笑道:「放心罷,胡馬比咱倆更細心。」
「嗯。」
我也喝了口酒。
我們倆又都不說話了。
他盯著碗底的殘酒,我扭頭看門外的冷雨潺潺。
雨水將青石地洗刷了個乾淨,屋檐下的燈籠模模糊糊地倒印在積水裡,寒氣似乎想要爭先恐後地往廚房裡擠,但被炭火的熱逼退。
忽然,李昭先開口了:「妍妍,朕是不是又做錯事了,朱九齡再怎麼說,都教過朕書畫……」
說到這兒,李昭噗嗤一笑,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而朕呢?朕這個氣量狹小的人,卻私下給朱九思寫了封密信。朱九思是誰,怕是這世上最能傷到朱九齡的人,瞧,朕把朱九齡給逼死了,就像當初朕逼迫你八弟一樣,害得……」
「別說了。」
我打斷他的話。
不知怎地,我感覺心裡堵得慌,抓起酒罐,給他滿上,然後同他碰了杯。
秦酒烈,入口唇舌發辣,我忙吃了口醋泡花生,往下壓酒氣。此時,朱九齡被勒壞的脖子和血肉模糊的腕子忽然浮現在我面前,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恰如那管家朱雲說的:先生雖然縱情任性,可到底沒有傷害過夫人……
我閉眼長出了口氣,發現,身子竟在顫抖。
「妍妍,你恨朕麼?」
李昭抓住我的手,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