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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8:12:00 作者: 小夜微冷
    後來,陛下接連廢了皇后、太子。

    追封李昭的生母為貴妃,進而追封為后。

    李昭有了名正言順的身份,入主東宮,他的太子妃姓張,叫素卿,是我閨中最要好的密友,後來當了皇后,母儀天下。

    如果當年我留心些,會發現素卿在做公主伴讀時,就很關心李昭,總送他些小東西,一盞茶、一塊芙蓉糕、一支狼毫筆……

    素卿那時候說,他是妹妹的未婚夫,母妃早逝,旁人都冷落笑話他,可憐哪。

    一個女人,不會無緣無故地對一個男人好,更不會看見這個男人就臉紅。

    更何況天潢貴胄人家,凡一舉一動,皆關係家族前程。

    若父親再謹慎些,嗅覺再敏銳些,便會察覺到,李昭當時已經和張家暗中聯絡。

    若我當時答應李昭,同他走了,會不會逃過一劫?

    不會。

    張家容不下我,素卿容不下我。

    十六歲的我,住在雕樑畫棟,眠在高床軟枕。

    不知道未來要面對什麼,更不知道,刀已經懸在了脖子上。

    第3章 螻蟻  獄中的風雪

    曾經,我一直認為人生是能一眼看到頭的。

    十七歲前在閨閣做姑娘,優雅閒適

    十七歲後給皇家做兒媳,養尊處優

    日子如李易安詞裡寫的那般,與他歡好時,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怨他時,誰伴明窗獨坐,我共影兒兩個。燈盡欲眠時,影也把人拋躲;

    等他年歲大些後,跟前難免會出現別的女人,我當然會吃味,不高興,可這樣的事我在家中見多了,父親有好幾個妾室呢。

    王府家大業大,我雖年輕,但也要打理得有模有樣,偶爾舉辦貴婦人雅集,我必會進退有度,不墮了國公嫡女的名頭。

    我想了十七歲後的很多愁、很多笑、很多淚,唯獨沒想到,尊榮富貴會在一夜間煙消雲散,十七歲的生辰會在獄中度過。

    李昭就藩後,長安忽然發生了很多潑天的大事。

    先是太子和晉王奪嫡,然後是東宮巫蠱之禍,再是姑母驟然薨逝,據大內傳出的消息,說姑母和樁謀害皇子的陳年舊案有關。

    父親被牽連進太子和姑母案中,被官家拿走。

    緊接著就是抄家、鎖人、發賣,一樣不落。

    我的華服被剝去、首飾被拔掉,披頭散髮地叫人鎖了去。

    家族中男子為官的細查、年幼的拷打下牢,女眷則被關在內獄。

    獄裡不會有高床軟枕,不會有湯婆子香爐,有的只是惡臭的牆壁、糟污的破碗、比石頭還硬的泥地……夏日炎熱,腐肉會生蛆,而到了寒冬,風雪不知從哪個縫兒里鑽進來,如刀般往人身上扎。

    為官的父親、叔伯和兄長早被處斬,成年男子被流放,年幼的無罪釋放,而我們這些女眷,會被發賣,為奴為婢。

    一開始,獄中家人還多,慢慢的,就冷清了,最先沒了的是祖母和母親,四姐姐被仇家買去,不知是死是活,五姐姐撞牆自盡,寧死不屈。

    最後,只剩下我和七妹妹麗華。

    麗華和我同歲,只比我小一個月,她生的比我還要好看幾分,冰肌玉骨,人比花嬌。她雖是庶女,可卻要強得很,在家中沒少和我拌嘴,見我定了李昭,纏著父親去求姑母,也要嫁個王爺哩。

    獄中的風雪嚴霜,並不曾消減麗華半分姿容,她雖說衣衫襤褸,指甲縫兒里都是髒污,瘦的只剩一把骨頭,可還那麼美貌動人。

    祖母沒了,我和麗華曾整夜痛哭;

    天實在太冷,我們抱在一起取暖;

    沒有飯吃,我倆分一個發了霉的硬饅頭。

    為了打發這絕望無際的日子,我們用尖銳的石子兒在地上畫出棋盤,空心圓圈是白子,實心是黑子,盤著腿「下」一整日的棋。

    後來,我們倆也快被發賣了,麗華靠在我身上,痴痴地問:「妍華,你說我們會不會像四姐那樣,被仇人買去,折磨成豬狗?」

    我笑著安慰她:「八弟前兒剛來看過咱們,他在到處籌銀子,舅舅變賣了祖宅,定會把咱倆買回去,放心吧。」

    麗華艱難地點了點頭,沉沉睡去。

    其實我們倆都知道,八弟和舅舅都不容易。

    八弟那年才十四歲,腿在獄中被打斷,饒是如此還到處磕頭奔走,救他的兩個姐姐。

    高氏如今為官家所厭棄,八弟就算把另一條腿賠上,怕是也贖不走我和麗華。

    剛入獄時我想過,遠在江州的李昭聽說我家的事,肯定會暗中救我,可我等了半年,從夏等到冬,也沒等到他。

    或許,這就是人情冷暖和趨利避害吧。

    十七歲的我恨他薄情寡義。

    可現在的我,真的能理解。

    一則,我和李昭著實沒什麼情分;

    二則,高家如瘟鼠,誰敢沾惹,稍微同情一下,就會禍及全族。

    快被發賣前,我和麗華的吃食也變好了些,甚至還能見點葷腥。

    可是,麗華忽然病了。

    她肚子堅硬如石,面色紫脹,眼底發烏,時不時還會流鼻血,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中毒了。

    我哀求獄卒,好歹尋個郎中來看看,或者告知我八弟和舅舅,可這些爛了心腸的惡人充耳不聞。

    我不敢想像,獄中最後只剩下我一人將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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