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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7:59:29 作者: 陳雲深
    陳杏娘到了如今,是極聽女兒話的,當下點頭道:「既是你恁般說了,就請她進來罷。」那人看傅沐槐亦無二話,便轉身出門回話去了。

    少頃,只見唐春嬌盈盈而來,進的門內,先向著傅沐槐夫婦二人行禮拜見。傅沐槐與陳杏娘雖怒火正熾,卻也不肯缺了禮數,互道了安好,便叫人扶她起來,請她坐了。

    陳杏娘放眼望去,打量了她一番,見她今日穿著一件半舊的桃紅對襟夾襖,下頭一條鴨黃色團花拖泥褶裙,頭上髮髻梳得油亮,鬢邊簪著一朵桃花通草,衣衫雖不甚光鮮,卻是乾淨溫婉。當下,傅沐槐不便說話,陳杏娘問道:「我們正同你嫂子說話,姑娘忙忙走過來,倒為的什麼事?」唐春嬌微微一笑,說道:「有樁事,我早想告訴哥哥嫂嫂,只是不得個機會。今日趁此時機,我就說了罷。」言畢,她起身走下堂來,望著傅沐槐夫婦二人跪了。

    她這一跪,倒把這兩人驚了一跳,齊聲說道:「姑娘這是何故?有話直說便了,又不是別人。」說著,就要使人扶她。唐春嬌跪著不肯起來,向上說道:「打從我親哥哥病故,我隨著嫂子投奔而來。雖與老爺太太隔著幾層,但二位從不將我當個外人看待,一茶一飯一草一紙,四節衣裳,皆出自於府上。若無二位蔭蔽,我們一家子在這徽州當真是無立錐之地。二位大恩,我記在心上,日夜思圖答報,只是不得個門路。今有一事,竟對老爺產業十分的不利,我偶然得知,心下甚是不安,便走來告與二位。」

    傅沐槐與陳杏娘聽這話甚奇,一時沒有發話,只等她說。倒是唐姑媽,瞧出她是有備而來,心裡暗道不好,連忙搶話道:「你就是有話說,待我家去再做道理。我正同哥嫂說話,你倒來添什麼亂!還不快回去!」

    傅月明在旁笑道:「姑媽此話就錯了,唐姑姑今兒來是有要緊話告與老爺太太的,卻不是同姑媽說。姑媽叫她回家去,莫不是怕她說出什麼來,於姑媽不利麼?」唐姑媽臉色一白,強口說道:「你這孩子,恁六說白道的。她平白跑來,要說什麼還沒說呢,我就知道了?」傅月明冷冷道:「那姑媽就免開尊口,聽唐姑姑說話便了。」若論平時,聽她如此夾槍帶棒,唐姑媽必定呵斥,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她無理在前,說話已然不響了,只得忍氣閉口。

    只聽唐春嬌說道:「前頭,我侄兒蒙老爺抬舉,在鋪子裡學做買賣。每日裡倒也起早睡晚,朝去暮歸,又時常有人來尋他。但問起來,他便說是鋪里的夥計與他說買賣事宜。落後,又漸漸在外過夜,嫂子有時問起,他也只說是在鋪里上宿。然而我在一邊瞧著,只覺奇怪。睿哥兒日常相交的那些人,多是些油頭滑腦、言行不端之輩。我心裡便想到,莫非老爺鋪里的夥計,就只用這等人麼。這般又過得些時日,我就聽他們私下謀劃些什麼,出的主意,儘是些下三濫不能與人言的,一時也不能盡述。大約總有前頭一個懷孕的丫頭的什麼事,卻因一個名叫傅二的出了什麼故事,這件事沒成。後來,他們又同一個外地的客商,商議著往鋪子的貨里摻假,香油里拌桐油,蠟燭里攙黃泥,外頭刷羊脂來混充頂替,除香油並蠟燭外,還有幾樣,林林總總的,只我聽過的,便有七八樣。他們里外落錢,低買高賣,兩頭盤剝起來,倒也很得了不少。睿哥兒又打西南營里結交了一夥棍徒,皆是這徽州城裡遊手好閒、幫閒度日的無賴。睿哥兒拿錢買通他們,使他們在城裡放貸收錢。又同人開設賭局,引人入套,不知多少人被他坑的家財散盡。連綠柳丫頭,也深受其害。其間的勾當,也不能盡述,都在這帳簿冊子裡記著,還有些往來的書信。老爺過目便知。」

    言畢,她自懷裡取出一本帳冊同幾封書信,遞了上去。

    傅沐槐聽了她這一番話,早已氣死,額爆青筋,雙拳緊握,身子顫抖不已,險些站立不住。一旁傅月明瞧父親不能去接,便替他拿了過來,又低聲問道:「父親可要看看麼?」

    傅沐槐大聲喝道:「你一樁樁的念給我聽,我倒要瞧瞧,這好外甥究竟是怎麼算計我這個親娘舅的!」

    傅月明聞聽,便將那帳簿打開,將裡頭的銀錢往來,一件件念了下去,蕩蕩如流水一般。

    傅沐槐聽著,果然樁樁件件皆是與客商往來購置假貨的銀兩,某月某日進得何物記得清楚明白。他心中怒火熾烈,也不及去計較這裡頭究竟被他刮去多少油水,只將那幾封書信一把扯去,撕了信封套子,翻閱了一回。

    唐睿在傅家貨鋪內做事也有些時日,傅沐槐見過他記下的帳目,見那些信上字跡果系唐睿親筆所寫,也都是些下作勾當,只恨不得將唐睿立時拖至跟前,幾拳打死。

    當下,他將傅月明手裡的帳簿搶去,並著那些書信劈面摔在唐姑媽臉上,又喝罵道:「你教出來的好兒子!小小年紀,竟這般狠毒奸猾,冷起心來,竟是六親不認!這樣的好外甥,我哪裡敢要?!叫提刑院活監死他罷了!你還來討什麼情?!」

    唐姑媽聽了傅沐槐這番狠戾言語,知曉他是動了真怒,這事再也無望,想到兒子性命就此斷送,自己後半生亦不知要倚靠何人,又急又痛,又氣又鬧,登時痰湧上來哽塞了胸口,口歪眼斜,嘴角流涎,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傅沐槐夫婦二人至此時,已是怒不可遏,然而也不好將這麼個活人就此丟在堂上。陳杏娘便叫了幾個粗壯的僕婦上來,將她背到後堂上去,叫拿薑湯灌醒,又說道:「待她醒來,就攆她出去,一刻也不許在咱家停留。她若再有話說,便說老爺不要見她。倘或撒潑,就拿棍棒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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