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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7:59:29 作者: 陳雲深
一席話說得陳杏娘也笑了,說道:「我統共就這麼個女兒,我不疼她,倒疼誰去?倘或月兒有個好歹,那當真是天要絕我。」傅月明聽得這樣的話,不由心中感傷,連忙說道:「娘且回去安歇,女兒好了,定然過去的。」那傅薇仙本在床畔立著,眼看眾人要走,連忙上前攙了陳杏娘,笑道:「姐姐不能下床,我送送夫人。」
陳杏娘低頭瞧了她一眼,說道:「薇仙還是一樣懂事。」又向傅月明道:「你病著不知人事,你父親與我焦的了不得,正不知如何是好。虧得有你這個妹妹,時常與我二人開解,引逗我二人玩笑,方才好些。不然,還不知弄到什麼田地呢。」
傅月明看向傅薇仙,但見她也甜笑著望向自己,便只報以一笑,輕聲道:「那還真是勞煩妹妹了。」傅薇仙笑道:「姐姐說哪裡話,與老爺夫人盡孝,是我分內之事,敢說辛苦不辛苦?姐姐不能起床,我去代勞一二,也是一般的。」一言才畢,田姨娘便撮哄著眾人去了。
待這一行人去了,屋內登時一陣清淨,傅月明歪著身子靠在引枕上,半眯了眼睛想事情。桃紅見她這幅模樣,只道是又有何處不適,連忙快步上前,輕聲問道:「姑娘,是身上哪兒不爽快麼?」
傅月明睜眼看了看她,隨即笑道:「方才的雞湯,還有?若有,就端一碗來。另再燒壺熱水來,預備我洗澡。」桃紅聽說,躊躇道:「姑娘身上才略好些,別洗了澡又著涼,再落些風寒之症,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夫人知道了,要打桃紅板子呢。」傅月明笑道:「哪裡就嬌氣到這樣了,這病我心裡有數的。你去,不妨事的。睡了這一向,身上黏噠噠的,好不難受。」桃紅見她執意,又是一向聽命慣了的,便走到外間鋪排。
原來這傅月明所居之處,並無廚房,但廊上卻有一個茶爐子,預備她日常吃茶燉藥。之前那鍋雞湯,也是在這爐子上燉出來的。桃紅走到廊上,先將那紫砂湯鍋自爐上端下,又倒了一青瓷小碗的湯,揀了幾塊雞肉進去,正要端進屋裡去。
忽聞身後一陣腳步聲,一人說道:「姑娘醒了,要吃雞湯麼?」桃紅慌忙回身,只看一個身穿蔥綠衣裙的窈窕女子自外走來,便笑道:「你去請夫人,夫人都走了好一向了,你卻再不見來了。往哪裡去來?」
這女子,便是與桃紅一道在屋內服侍傅月明的綠柳,只聽她說道:「還能往哪裡去呢,夫人知道姑娘醒了,先叫我到灶上拿了姑娘素日愛吃的幾樣點心,就來遲了。」說著,便向她揚了揚手。桃紅順聲望去,果見她手裡提著一隻食盒,遂笑道:「這倒正好,你把這碗雞湯也一併端進去。我在這兒給姑娘燒洗澡水。」綠柳聞言,便自她手裡接過托盤,打起軟簾,進屋去了。桃紅便在這裡燒水不提。
傅月明仰在床上,闔目靜思,將上一世父母過世之後,府里的人事一一梳理了一遍:何人忠義可用,何人奸懶饞滑,何人有情有義,何人見風使舵,皆在心裡打了個總譜。她上一世為父母嬌寵,懶於家事,一應帳目籌算並人情往來,尚不及傅薇仙精熟。她也過慣了衣食無慮的日子,不將此俗世間事放在心上。直至父母故去,才吃盡了苦頭。
母親將田氏視作臂膀,家務打理並各處商鋪往來帳目,頗為倚重於她。上一世,傅薇仙便是以此為憑藉,又倚著父親母親的寵愛,逐漸接手掌管家務。又才會一等父母身故,她便如魚得水,與唐睿兩人,一執外,一掌內,將自己擠的連落腳之處都沒有。
今世的自己,是決計不能再蹈此覆轍了。目下旁的暫且不論,倒要先讓母親將家中執事權柄,自田姨娘手裡撤回,又得慢慢兒的打磨掉傅薇仙在父母心中的分量。傅家的老爺夫人,都是宅心仁厚之輩,雖是終究更偏疼長女多些,但對這次女,亦不肯虧待。故而傅薇仙日常在他二人跟前言語幾句,又或撒個嬌,他們也能聽得進去。如今傅薇仙年紀尚小,還不足為慮,但她既已深知此女本來面目,自然要未雨綢繆了。眼下既然傅薇仙年幼,還無力插手家務,自己自可搶占先機。
然而傅家雖不算豪門巨戶,家中上下也有二三十口人,城中開著四五處鋪子,家事並著外頭的生意,總理起來也實在繁瑣,要自何處入手,一時還真不易理出個頭緒。
傅月明在床上冥思了片刻,忽然聽得弓鞋擦地之聲,便睜了眼睛,只看一個身著綠衣綠裙,梳著雙丫髻的丫鬟,手裡捧著湯碗,臂上掛著個食盒,慢慢走了進來。
綠柳進屋,果然見傅月明已然醒來,才要上前說幾句話,卻看她家姑娘正雙目炯炯的盯著自己,那目光里似是帶了幾許冷意,身上沒來由的打了個寒戰,便強笑道:「姑娘醒了,這是夫人打發綠柳給送來的點心。」話未說完,只聽傅月明淡淡說道:「東西放下,你出去罷,叫桃紅進來伺候。」綠柳不明所以,只是道:「桃紅在外頭給姑娘燒洗澡水,挪不開手。姑娘有什麼吩咐,告與我罷。」她只道素來與傅月明親熟玩笑慣了的,熟料傅月明沉了臉,衝口便道:「叫你去你便去,哪有這許多說的。桃紅既挪不開手,你不會替了她來?」
這綠柳是自幼便賣到傅宅里,陪著傅月明一道長起來的,論及親疏桃紅尚不及她。姑娘病這幾日,自己也算盡心竭力的侍奉,怎麼姑娘一經醒來,便對自己冷言相待?想至此處,她心中不滿,將東西放在桌上,一摔帘子,賭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