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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7:59:29 作者: 陳雲深
    顧東亭聽這話有些意思,待要問問那傅家小姐所患何病,忽見一身著玄色長衫,頭戴軟巾之人自街上過去,便忙快步走到門前,招呼道:「傅二哥哪裡去?何不進來坐坐,咱們兄弟吃上一杯?」

    那人卻遙遙的擺了擺手,逕往西去了。顧東亭自又回來,對顧華年道:「此人名叫傅賴光,乃是傅老爺的本家弟兄。因他排行第二,人都喊他一聲傅二哥。他家裡原本也有些家產,做些小本買賣,奈何這人是個耍錢吃酒的搗鬼,潑皮無賴,正經行當一概不理,只在外頭胡混,不上幾年將一份家業吃干賭淨,只靠傅老爺幫襯度日罷了。傅老爺是個溫厚之人,便叫他在城西一間鋪子裡看管買賣,管些進出之事。可惜這人倒不是個知道好歹的,這兩年不知坑騙了傅家多少!傅老爺雖做的好買賣,但若只為這樣的人,蒼蠅叮肥肉似的粘著,只怕就是金山銀山也有消磨乾淨的一天。」這二人說著別人家的閒話,不知不覺便把兩壺酒吃盡,顧東亭便叫店伙拿了飯上來,吃畢就散了。

    這二人話中所講的傅賴光,本是個極好吃白食的破落潑皮,今日逢人相招,卻為何推卻不來?原來他也耳聞傅家的大姑娘罹患怪疾,成日昏睡不醒,便急忙趕去問候。

    走到城西鳳陽街上,遠遠就張見一處大宅,宅子是一色水磨的牆磚,上頭鋪著齊整的黑瓦,牆裙是水波的雕紋,整座宅子端的是乾淨秀麗,又不失氣派。傅賴光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到門前。

    幾個才總角的青衣小廝正在門檻上坐著,見他過來,中有一人起身道:「傅二叔來了,老爺今兒沒出門,在正堂上。」這傅賴光在傅宅里是走的慣熟了的,只招呼了一聲,便向里去。

    一路繞過粉牆影壁,穿了天井,走過幾重遊廊,便行至傅家正堂門前。廊上坐著的小廝見了,連忙開門,道:「傅二叔來了。」傅賴光邁步進門,但見這堂中上首設著兩方黃花梨木椅,中是一方嵌琉璃面的八仙桌,背後的粉牆上懸著一副連年有餘的繡圖,下頭打橫兩列梨木椅,上頭都搭著湖綠撒花織金椅搭。那前頭顧東亭所講的傅家當家老爺,傅沐槐正在上首坐著。

    一見他到來,傅沐槐便即起身,與他拱手見過,各分賓主在椅上坐了。二人敘過寒暖,傅賴光見傅沐槐滿面愁容,額上皺紋深嵌,料知是為女兒之故,便問道:「侄女的病,可怎樣了?」

    傅沐槐長嘆一聲,說道:「還是那麼著,看了那許多大夫,也不見什麼效驗。」傅賴光見他煩憂不堪,便說道:「城東頭有一個御醫,是才從朝里退下來的,這城中許多人家都請他來瞧過,都贊他手段高明。大哥何不請他來診治診治?」

    傅沐槐說道:「就是那位顧大夫,還是團練鄭老爺薦來的,說會些針灸之法。來了之後給扎了兩針,也沒個動靜。就開了個方子,說讓吃吃看,就去了。」說畢,又嘆道:「我傅家到底祖上是造了什麼孽,定要報應在我女兒身上?好端端的,人睡下去就再醒不來了。這都三四天了,只靠丫頭婆子從牙縫裡給灌些米湯吊著口氣。」傅賴光點頭嘆道:「侄女兒好些也罷了。小弟今日讓我那渾家,到城西白雲觀里給侄女兒上香祈福去了,再向觀主求道平安符回來。人都說那白雲觀的符水是極靈驗的,侄女兒掛上觀主開過光的符兒,想必就能好了。」傅沐槐雖知此乃飄渺虛妄之談,然人至此時也總想聽點吉利話,便說道:「承你吉言。」

    兩人說話,小廝自後頭端了兩盞蜜餞金橙子泡茶上來,二人各取一盞在手。傅沐槐憂心女兒,只是連聲嘆息。傅賴光見此情狀,眼珠一轉,便說道:「既然這樣,哥何不買副板材,與侄女兒沖沖喜?寧可待侄女好了,賞人也罷。」傅沐槐這半世只得兩個女兒,尤對這長女愛若珍寶,此刻聽傅賴光言談中已是備辦後事的意思,頓時惱了,將一張臉拉得老長,半日不肯言語。那傅賴光眼看他這般神色,便知自己是說錯話了,待要開解,一時又尋不出話來。正在僵持之際,後頭忽然跑進來個才留頭的小丫頭,對傅沐槐道:「老爺,夫人打發奴婢來說,大姑娘醒了!」

    ☆、第二章 再世為人

    傅月明緩緩睜開眼睛,入目是一張雨過天晴色的帳子,懸在頭頂。她心中有些疑惑,一時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是夢是醒,是死是活。只微微轉了轉眼睛,無數的人事便湧進腦中,令她頭上劇痛不已,兩側太陽穴上嗡嗡作響。禁受不住這樣的疼痛,她不覺呻|吟出聲。正在此時,床畔忽有一人掀了帳子,探頭進來,驚呼道:「姑娘,你可算醒了!」

    傅月明看著眼前這生著一張瓜子小臉,身著著綠錦掐牙背心、湖藍裙子的丫頭,心中驀地悲喜交加,坐起身來,摟住那丫頭,語不成聲道:「桃紅,我真想不到,竟還能再見著你!」

    那丫頭有些詫異,只道她是久病之後的糊塗話,便連聲寬慰道:「姑娘雖是病了幾日,但桃紅知道,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好的。桃紅是要跟姑娘一輩子的,哪裡就會見不著了呢?」傅月明抹了抹眼睛,向她問道:「咱們這是在哪兒?」桃紅一臉驚異之色,說道:「姑娘這是病糊塗了?這兒不就是姑娘的屋子麼?還能是哪兒。」

    傅月明定睛環顧四周,頭上是雨過天晴的蟬翼紗吊帳,身下是嵌花鳥螺鈿的南京拔步床,望過去,對過的東邊牆下放著紅木雕雲紋的梳妝檯,台上一面菱花銅鏡,一口妝奩上著小鎖。再往西邊,牆上掛著一隻青瓷葫蘆掛瓶,底下的高腳花架上擺著一盆倒掛金鐘,幾朵含苞的艷紅小花,正怒放著。一旁的博古架上,擺著許多擺件玩物,一口粗陶燒的小香爐也安放其上——這香爐還是自己在世的時候,一次去寺里上香還願時,在街邊買的。雖不值什麼錢,自己卻極愛它的拙樸可愛,帶回來也常拿來焚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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