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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7:46:15 作者: 讀讀
中書省一日拿兩回奏摺,下了早朝後一回,下錢糧前一回。待奏摺奉得皇帝硃筆,再蓋上中書省的公章,便可將聖旨發往各地。
秦才人快且輕地穿過菱花門步入內堂,還未見人就聽見帶著哭腔的軟語哼唧之聲:「哥哥……你饒了我罷……」秦才人心下一驚,透過多寶閣暗窺內室。只見躺在紫榻龍鳳呈祥榻上的不是別人,卻是著一身武服汗涔涔軟綿綿的全四小姐,而寶榻的主人,卻蹲在榻尾為嬌人按摩腿兒。
「乖兒,別哭,朕是為了你好……」
那看似溫文實則狠辣的皇帝此時的聲音是真正柔得要滴出水來。秦才人心跳怦怦,每每以為這孟夫人是爬上了龍床,親眼所見卻比二人廝混更膽顫心驚,這非親非故,孟夫人緣何突地絕境逢生,不僅入了帝王青眼,甚而就一步登天,成了天子的心肝肉兒了。
「哥哥,算我求你了,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還變著法子折磨我……」
「哥哥喜歡你……唉,來人!」明德帝揚聲叫喚。
秦才人猛一回神,忙快步而入。
額上似有薄汗的湛煊見是她,微皺眉擺擺手,「趕快叫人進來伺候!」那聲音似有急迫,不等秦才人回應聲落地,他又問,「中書省來人了麼?」
「來了,楊大人與陳大人正在門外等候。」
湛煊立刻站起來,「乖兒,由奴婢們伺候著你,朕有要事出去了。」說罷便離拿了桌上批好的奏摺,像是後頭有狼豺虎豹似的疾步而出。
湛蓮收了哭腔,嫩爪子拍著榻墊,氣憤嚷道:「哪個皇帝要親自去給中書省送奏摺,你也是天下第一人了!」
明德帝權當充耳未聞,高大身影轉眼消失在書齋內堂。
秦才人聽著這大逆不道的話兒,忍得耳根子刺撓疼,才能當做什麼也沒聽見。
湛煊幾乎狼狽逃出內堂,讓中書省官員自個兒進來拿走奏摺,又斜瞄一眼內堂,長長吁一口氣,抹了抹額上冷汗,可算是再次避過那天魔星的撒嬌耍諢了。
順安吊著眼偷瞄主子堪稱沒出息的背影。自那孟夫人開始扎馬步起,陛下日日就是這提心弔膽的模樣,好似孟家小媳婦是家養的猛獸,想親近又吃人似的。
皇帝大步穿過正廳,進了泰來齋東面正堂,坐在龍椅上接過宮婢奉上的紫檀摺扇猛扇兩下,便聽得安晉王又帶一高僧覲見。
這些時日安晉王已奉旨找來幾十位有名的高僧道士,至今無一人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明德帝聽又是一名和尚,卻是並無太大期許。他這兩日才知,佛法講六道輪迴,倒是不信這鬼魂之說。
然而即便只有一絲期望,他也非見上一見。
不多時,安晉王領了一白眉長須的□□和尚進來,自個兒覲見過後又退下了。
皇帝賜坐,待宮婢奉了熱茶,他摒退眾人,微笑請高僧喝茶。
這和尚是慧山大通寺的主持法師圓智,在梁頗有盛名,被湛熾派人快馬加鞭請了過來。圓智年老體弱,本早已遠離世俗之事,卻聽得世間人皇想與他談經論道,稟著弘揚佛法威名,他硬是咬牙趕到了帝都。
湛煊不信佛,不過這幾日聽得多了,他與圓智談論因果輪迴,圓智竟面露驚喜之色,頻道皇帝頗有佛根。
明德帝哈哈而笑,心道朕若有心,什麼歪七歪八的教宗慧根都有。他喝一口香茗,誘入正題,「大師,朕近來做了一個夢,醒來覺著有些意思,只是不解其中深意。」
「敢問陛下是何夢境?」
「朕夢見朕在池邊賞花,賞著賞著,只見池裡的荷花敗了,岸上的牡丹卻盛開了。」
圓智掂須思量片刻,張口似是有些猶豫。
皇帝見狀,摺扇一收,「大師但說無妨。」
「這……阿彌陀佛,貧僧愚鈍,不解佛啟之意,只是這夢讓貧僧想起前些時日聽來的一段奇聞。」
「什麼奇聞?」
「幾月前,一名苦修道友上寺中化齋,嘗與貧僧說起一段奇聞……此道友說他修行途中一日雨大,不得已借宿一農夫屋中。這農夫家中有個七十歲病重的老娘,還有一剛娶的繼妻。當夜電閃雷鳴,他們讓道友睡在屋中,夫婦倆在老夫人房中照顧,只是農夫那老娘親油盡燈枯,子時撒手去了。道友想為其做一場法事,忽而見那新婦渾身抽搐,繼而抽一口氣,倒地不起。道友原以為那婦人受了驚嚇,誰知農夫走去扶新婦,那婦人竟驀地睜眼,抓住農夫手臂便開口說話。」
「說了什麼?」
「那女施主道,『我兒,為娘方才忘了交待,村頭的歪嘴李還欠你爹十石米糧未還,你記得去討要,切記,切記!』那農夫聽了,嚇了一跳,那新婦只瞪著丈夫,反覆說著這些話,直到農夫點頭應允下來,婦人才鬆一口氣,白眼一翻暈了過去。農夫搖醒新婦再問,那新婦卻不知自己方才說了什麼。」
明德帝聽得頗有興味,「莫不是農夫那老娘親還魂到那新婦身上?」
「正是。彼時道友聽那農夫說,方才他的婦人所說之事,連他都不知道,新婦過來更不能得知,第二日清晨,農夫專程去問了歪嘴李,竟是確有此事。」
放在以前,明德帝定是不信的,現下只覺這老和尚對了路數,他故意問道:「這的確是奇事一樁了,只是朕不知,這事兒與朕的夢有何關聯?」
圓智和尚耷拉的眼皮微抬,「貧僧不敢妄言,只覺二者異曲同工。」
「大師是說,朕身邊也有那借身還陽之人?」
「阿彌陀佛,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貧僧自是信道友為人,才相信這一樁離奇之事。道友說那是農夫老娘親尚有心愿未了,故而借身還陽。我佛助人脫離世間苦海,登西方極樂世界,倒不曾聽聞人之三魂七魄流連人間之事,想來貧僧那位道友,興許能為陛下解惑一二。」
心愿未了?蓮花兒還有甚心愿未了之事?難不成她了了心愿,也跟那老婦人一般瞬間離去?明德帝呼吸微窒,「不知大師道友法號……」
「道友乃苦行道長,稱號一一道人。」
「一一道人?」明德帝喃喃重複,獨自思忖片刻,而後點頭輕笑,「大師長途跋涉,當是累了。」
圓智和尚瞭然起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貧僧告退。」
守門口的小太監進來領著圓智出去了,順安走了進來,無聲立在一旁伺候。
外頭還有臣子等候覲見,明德帝不急著讓人進來,對順安道:「你去安晉王那兒走一趟,讓他去找個叫一一道人的道士。」
「是。」順安自知要自己過去,便是提醒安晉王事關重大。
順安抬腿欲行,皇帝卻叫住他,閒話似的說道:「朕看圓智大師年邁,來回跋涉千里,朕擔心他回程過不了坎了。」
順安聞言,眸光微異,低頭躬身道:「奴才這就安排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