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頁
2023-09-27 16:30:23 作者: 尾魚
刀疤看可可樹。
可可樹忽然生氣:「這個女人是不是人啊,我每次要甩了我老婆的時候,她都又哭又叫,抱著我的腿不讓走……」
他終於追了出去,大叫:「哎!哎!岑小姐!」
岑今停下腳步,轉身。
雨還在密密地下,可可樹不停地抹額頭流下的雨水。
說:「你知道衛回到哪裡去了,你的事情了了之後,去把他追回來吧。」
岑今說:「不是已經分手了嗎?」
可可樹悻悻,又不願意承認是自己胡謅:「那你也要去追啊。」
「我了解衛,他為你做了那麼多,連命都拼上了,他是真的喜歡你。知道真相之後,他第一時間是問恩努,你是不是沒有生命危險了----你懂嗎?他做這麼多事,如果你都不去追他,不去挽回他,他多難受。」
岑今笑,雨打在臉上,冰涼,眼睛裡卻熱到酸澀。
「我不是為了你,我還是不喜歡你,我是為了衛。你知道他從小被他爸帶著偷渡到歐洲,然後被賣了,他這個人,對什麼都不熱衷,也不想安定,老說自己是條破船,到死晃到岸。對你這麼上心,我也很意外----雖然你不好,但是等他再遇到這麼一個,不知道要多少年,所以也就湊合了。」
岑今笑到哽住。
「你覺得對不起他,虧欠他,那挺好。你心裡愧疚,就會加倍對他好,你就慢慢還吧。所以你要去追他,不管他怎麼煩你,趕你,罵你,你都別走。他不會計較的,衛這個人很好,只要你以後老實,別再去創什麼組織了……」
他忽然警醒:「哎,你只創了上帝之手一個吧?你沒創其它的吧?」
岑今轉身上車。
車門關上,可可樹急得繞著車子晃:「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去不去追啊,還有,你到底創了幾個啊……」
車子發動了,可可樹不得不避到一旁,擦身而過時,車窗忽然推開,從裡頭飛出來一個紙飛機。
飄飄悠悠,半空里飛了一程,機翼被雨打濕,慢慢滑落到地上。
可可樹盯著飛機看。
真幼稚,這麼大了還玩紙飛機,以後都不知道怎麼照顧衛。
還有,根本沒他折的飛得遠。
第60章尾聲
飛機飛抵赫爾辛基,是在晚上。
最後一程遇上湍流,機身顛簸不停,滿艙的乘客驚呼、祈禱,終於機輪觸地,個個如釋重負。
大概是因為傷勢反覆,衛來睡得昏沉,沒有做夢,只覺得身在船上,浪頭不息,一波又一波,不知道要把人推向哪裡。
空乘叫醒他,示意可以下機了。
進入機場大廳,人聲鼎沸,高高的色彩絢麗的廣告牌上,是芬蘭大學生們年輕明快的笑臉,上頭寫著----
「給春天戴上帽子!歡迎來到赫爾辛基,戴帽節!」
邊上是大液晶屏的日曆計時。
每年的四月三十號,又叫戴帽節,是芬蘭人慶祝春天到來的狂歡節。
四月已近尾聲。
衛來一身夏裝,剛出機場大門,就凍得一個激靈,趕緊折回,隨意買了件外套,裹上了又出去。
自己都覺得好笑,四月的一頭一尾,程度不同的春寒料峭,他兩次回赫爾辛基,都穿得不倫不類,一次裹邋遢污髒的獸皮,一次清涼到讓人側目。
回到公寓樓,照例先去埃琳的酒吧,進門之前,看到門楣上那句「Wecareabouttheworld」。
他仰頭看了好一會兒:他說出這句話時,自己也不是很關心時事,只是嫌棄埃琳連中國都不知道;而埃琳把它作為店名,是因為覺得這是很好的噱頭。
----「衛!我可以在酒吧放新聞啊,赫爾辛基還沒有酒吧這麼做過!多新鮮。」
一再提及,通常心不在焉,真正卯定去做的,反而很少宣之於口。
有出來的客人,禮貌地請他讓一讓。
進了酒吧,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菸酒聲色,樣樣不缺,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那個埃及豔后,眼睛塗得深重,摟著一個俄羅斯老毛子的脖子,笑到花枝亂顫。
吧檯里沒有人,水母缸里水泡咕嚕咕嚕,暗綠色的幽光依舊,那兩隻老態龍鐘的水母,有人照拂供養,永遠學不會生活積極,而水母缸旁……
是那盆白掌,長勢正好,已經抽出新的苞葉,色澤淺碧,兩枚瓷白的佛焰苞稍卷,邊沿若即若離,像是終將挨靠。
衛來微笑,正準備過去----
「David’scoming!」
衛來笑,眼角餘光瞥到拎著空托盤雀躍著一路過來的埃琳,他側過受傷的肩膀,把另一邊留給她。
果然,埃琳托盤一丟,幾乎是抱住他肩膀:「衛!我每天都在想你。」
這也就是客氣話,聽聽就好,衛來看了她一眼,覺得這一次,她吊在自己身上的時間有些長。
他目光掃向酒吧內場:「別是故意做給誰看的吧?」
居然真讓他說中,埃琳的臉上一紅。
然後拉他:「你看那……」
有人正進到吧檯,是個棕色頭髮的小個子姑娘,下巴尖尖,長一雙靈動的大眼睛。
埃琳低聲說:「那是阿莎。」
衛來點評:「跟上次那個保加利亞女孩差不多,你總是喜歡這種小個子。為什麼不找個高挑的、前凸後翹的、腿長的?」
埃琳啐他:「呸,是你喜歡的吧。」
衛來很善解人意,拽她過來抱住:「才交往?是準備讓她吃醋嗎?那配合你,但幹嘛找我?你扮雙性戀?」
埃琳氣得在他身上亂擰,她不像岑今,找不到他最怕疼的那處軟肉,怎麼擰都不疼。
衛來拍拍她腦袋:「不跟你鬧,我拿回我的花,老規矩,回去睡覺。」
他大踏步向吧檯走去,埃琳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之後,趕緊過來攆他:「哎……」
同時發聲的,是那個阿莎,在他的手挨到盆邊時,眼疾手快,連花帶盆,一把抱進懷裡。
這是……幾個意思啊,不知道花跟誰姓嗎?
埃琳把他拉到邊上,吞吞吐吐:「那個……衛,這花送我吧。」
衛來咂摸出點意思來了:闔著托她照顧個花,到末了土都沒給他留一撮?這放到以後,敢把老婆放給她照顧嗎?
埃琳說:「上次電話里,就想跟你說的,誰知道你信號不好。這花真的會給人帶來好運……你知道嗎,我不會養,一周不到,差點養死。」
「我想著這樣不行啊,你不是說,花沒了,你就沒了嗎,我可不能讓你死啊。我就抱著花出去,想找個懂的人……」
馬路上人來人往,遇見阿莎,阿莎其實沒看到她,先看到的是花,急地嚷嚷:「你就這麼抱出來?這花不能凍的!」
一邊說一邊除下外套,小心地裹到花盆的迎風一面。
衛來斜乜她:「這就看對上了?進展到什麼階段了?」
埃琳期期艾艾:「喝了幾次咖啡,現在她每天下班來店裡幫忙,牽過手……大家認識一個月都不到,我不想發展得太快了,你覺得呢?」
衛來不吭聲,在「快不快」這一點上,他沒什麼發言權。
頓了頓說:「所以就這麼著,把我的花拐走了?」
埃琳居然振振有詞:「怎麼能是你的花呢?你也就是起個轉交的作用,你養過它嗎,澆過水嗎,松過土嗎,除過蟲嗎?你什麼都沒付出,這花要保佑,也不保佑你啊。」
衛來忽然發現,埃琳也是個天生的談判高手----她說完了,又擺出一副央求的笑臉:「衛,給我吧,我和阿莎都喜歡這花。看在我愛了你那麼久的份上……」
又拿愛他來說事,愛了他那麼久,床都沒給他鋪過一次,到頭來還要走他一盆花。
衛來咬牙切齒,但要命的是,他覺得埃琳說的有道理。
也對,他沒付出過,這花即便真的很玄,能保平安,保的也不會是他。
於是他說:「……行吧。」
----
他睡了長長的一覺,沒醒過,但不安穩,大夢如戲。
夢見十萬火急,他追著一個人跑,那人有塊神奇的表,能讓時間倒流,他跑了好多路,終於摁倒那人,逼著他把時間撥回六年前。
那人動作太慢,磨磨蹭蹭,衛來沒耐性,把表奪過來,狠狠一撥。
使的力氣太大,撥過了頭,一時間天旋地轉,反應過來時,他正站在一條鄉間的小路上。
時候是秋天,道旁長滿萋萋野糙,糙尖染長長的薑黃,樹上的葉子緩緩落飄,而岑今,就在這條路上慢慢地走。
她只四五歲,穿小花衣,扎兩個羊角辮,辮子支楞著翹起,像人一樣倔強。
斜挎著一個小書包,走路走得慢吞吞,糙也要挨過去看,小石子也要彎腰去撿,看到樹也要比比身高----是那種會惹急著趕路的母親上來揪耳朵的小姑娘。
衛來跟上去,看她只那麼丁點大,想笑。
她察覺到有人跟著,很警惕地回頭,說:「你是誰啊?」
衛來蹲下身子,看她裝出很兇模樣的小臉,不知道該怎麼說,頓了很久才開口:「你以後會認識我,你會上我的船……」
岑今說:「滾蛋!壞人的車和船,都不能上!」
她掉頭就跑,小短腿蹬蹬的,書包一直打屁股,跑遠了還慌裡慌張回頭看,腳下一絆,摔了個跟頭,下一秒飛快地爬起來,小軲轆一樣,又轉遠了。
衛來第一次發現,原來岑今這麼能跑……
醒來的時候,唇邊猶有笑意,窗外是被濾透到近乎稀薄的人聲,飄在高處,連綿不絕。
衛來在床上躺了會,這才想起今天是戴帽節,成千上萬人正聚在市中心的南碼頭廣場,那裡有阿曼達女神銅像。
上世紀初的晚上,有一群學生在阿曼達銅像附近徹夜狂歡,無意間看到夜色里孤獨的女神像,怕她冷,於是給她圍上飯店的台布,又有人取下頭上的白色圓頂黑沿帽,幫她戴上。
女神不再孤高,披著台布,帽檐下露出的頭髮波浪樣捲曲,有鴿子從旁掠過,夜晚都變得俏皮。
從此之後,一年一度,每到那個日子,總有人去給阿曼達戴帽子,久而久之,成了固定節日。
衛來經歷過一次,狂歡自下午開始,幾乎半個城市的人都會在女神像前聚集,自發戴上白頂黑沿帽,奏響音樂,開香檳,舉杯慶賀,互相擁抱,徹夜狂歡至凌晨,守候代表著春天的五月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