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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6:18:31 作者: 三春景
    飛刀表演之後,上場的是一個『頂缸』藝人。說是『頂缸』其實不確切,這個藝人能頂的東西很多,就頂在額頭上,鬆開雙手隨意走動。

    一開始頂的只是個兩尺高的陶缸,然後又將一塊方方正正的木板放到偏頂著的缸沿上。這個時候,助手送來一疊盤子,藝人就把盤子往上扔,不偏不倚落在木板上,頭上所頂之物穩得很!

    一個不夠,藝人還一面走動一面往上方扔盤子,直到上面的盤子摞成了高高一摞!

    盤子扔完了,藝人還嫌不夠,又有助手捧來了一摞碗。一個一個往上扔,疊在盤子上。這個時候,藝人額頭頂的東西已經很高了,而且看著真的很『危險』——那是很違背直覺的場面,怎麼看都該是砸下來的樣子,但偏偏沒有倒。

    這樣的『頂缸』表演還是挺常見的,差別只在於藝人的水準高低。在場的觀眾、藝人既覺得驚險緊張,同時又還挺放鬆的,並不覺得會出什麼意外。

    只有高溶隨意看了一眼,大約是從小習武,對人體有著足夠的了解,覺察到了頂缸藝人肢體一瞬間的不自然。

    一瞬間直覺快過了理智,他預感到了哪邊會出事。於是就在碗盤大缸一股腦倒下時,他飛起一腳踢實,改變了那些東西的傾倒方向,往另一邊沒人的區域去了。

    這驚險的一幕還沒人反應過來就已經結束了,高溶下意識看向楊宜君的方向,楊宜君卻正好側過頭與楊薔說著什麼,根本沒注意到這邊。

    高溶抿了抿唇。

    頂缸藝人,連同他相干的幾個人意識到闖禍了,連忙磕頭。

    高溶無所謂這些,退了回去。趙祖光一直盯著高溶,自然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哦』了一聲,仿佛是明知故問道:「真難得啊,德盛你竟然會管這樣的閒事。」

    高溶當然不是什麼見義勇為的好青年,如果不是利益相干,他幾乎不會主動做任何事。就像剛剛,哪怕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正常來說他也就是看著了——他無所謂好壞善惡之餘,就是冷漠。

    他和這個世界不怎麼親近。

    趙祖光到底和高溶從小一起長大,能從他平靜的神色下看到詞窮,忽然他就覺得自己這個足夠聰明,又野心勃勃的表弟有些不一樣了。過去他哪怕再相信他能成事,再願意支持他,那也是隔著一層...對方在他這裡,與其說是主公、表親,還不如說是道觀廟宇里的偶像。

    尊敬又疏遠,帶著多多少少的不真實。

    今天卻真實了一點兒。

    趙祖光忍住笑,碰了碰高溶的手臂,又往波光亭的方向指了指:「你與楊十七娘說話去罷...楊十七娘她方才是不留情面了些,可仔細想想,也有你先失禮的緣故。楊十七娘不是一般迂腐女子不錯,可到底還是閨閣小娘子,哪能隨便收一個不相干外男的貴重禮物?」

    「就是她不介意,當著族中兄弟姊妹,也不能了...你過去與她好好說,至少叫她曉得我們不是要冒犯她。」

    為了給高溶一個台階下,趙祖光還道:「我與楊十七娘不熟,你卻是之前見過她,有過交情的。比起我,德盛你更合適與她分說...去罷,一切就託付你了。」

    高溶看了趙祖光一會兒,就在趙祖光快繃不住的時候才轉移了視線,看著楊宜君的方向點了點頭:「...我會做好的。」

    趙祖光挑了挑眉,想到了什麼,有心想『教』自己表弟幾手。但這次不等他開口,高溶已經大踏步過去了,腳下一點兒停頓都沒有——趙祖光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些東西,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另一邊,楊府主持花園這邊表演的管事正料理方才的意外。倒也沒有拿剛剛發生的事如何威逼藝人...一方面是到底沒出什麼事,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身份差太遠了。

    藝人們身份低賤,哪怕成名之後頗有家資,也會有地痞流氓,甚至普通百姓欺負。不過,如果遇到真正有身份的人,情況又不同,不會有有身份的人去欺負幾個藝人的。

    這就像妓.院裡的粉頭,遇到有身份的官人、公子,人家不管心裡怎麼想的,面上也是溫溫柔柔、體貼的很,不然傳出去便是不解風情了。而等而下之的人則不同,不僅很多人沒有憐香惜玉的心腸,甚至會很野蠻地動粗。

    所以收拾了場地,又訓斥了幾句,這件事就算了。至少表面上是算了,至於這件事傳出去對這個藝人的名聲影響多大,會不會導致對方在本地沒得生計,那就不是楊府的人該考慮的了。

    『頂缸』之後還有表演,但因為剛剛的意外,眾人看表演的心思淡了很多,氣氛再不如剛才了。

    還有一些人乾脆就散了,楊宜君就是打算散去的人之一。也沒有邀誰,逕自走到了波光亭對面去,隔著占地不算小的一渠池水,那邊已經算是花園的邊緣了。楊宜君這會兒既不想回去聽一眾已婚婦人虛情假意、說長道短,也無心在園中羅唣。

    前者自不必說,後者比前者強些,但也強的有限——對於她來說,其實也很無趣。

    見識過太多,很多時候也不是什麼好事...坐井觀天的青蛙如果不知道天外有天,也能夠心滿意足、樂安天命。但已經知道了世界的遼闊之後,楊宜君又怎能容忍現實的庸碌、虛偽、愚蠢,毫無作為?

    哪怕是一次呼吸,她常常也覺得是在浪費。

    她只有一次的生命,難道就要這樣浪費掉了——無病無災,也沒有忍受不了的糟糕命運,甚至相比起絕大多數人,她已經幸運的不可思議了。然而就是腐爛,慢慢地腐爛,悄無聲息,無可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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