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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6:02:36 作者: 北風信子
    范景捏住了拳,驅馬往前。

    距離初見李桑桑,已經過去了五個年頭。

    范景知道,李桑桑的心思極深,她身邊的侍女可能都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她在心底漠視著一切,從來都是目空一切,外表卻和正常人沒什麼不同,甚至用她美麗的皮相蠱惑住不少人。

    她看起來格外討厭。

    第一次見到她,范景就被狠狠地奚落了,但父親被她的鬼話糊弄住,相信她是南朝的王女。

    有了父親支持,南朝眾人也將她做少主對待,可恨他找不到李桑桑的一點破綻。

    但范景直覺地知道,李桑桑一定欺騙了他們所有人。

    小騙子。

    范景在心裡惡狠狠地咒罵。

    他依舊記得,她是怎樣站在父親身邊冷漠看著他的,她精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木然得像一個人偶。

    他不喜歡這樣沒有人情味的李桑桑。

    夜色到來之前,他們抵達了小城。

    范景將馬栓到一旁,找店家要了些草料,站在馬廄里,看著李桑桑蒙上一身雪白的冪籬,搖曳著走進了陳舊冷清的客舍。

    一下子,連屋內飛揚的塵埃都鮮活起來。

    范景垂下了眼睛,無意識地用手拍了拍馬背。

    客房內,王氏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王氏看著李桑桑走進來,坐在圓桌邊上,動作婷婷裊裊,如同花枝輕顫,她抬了眼睛,眉眼間俱是嫵媚風情,她握住王氏的手:「阿娘,快歇息吧,今日勞累壞了。」

    王氏嘆一口氣:「倒不是真的勞累,只是情願在這路上久一點。」

    李桑桑愕然:「阿娘?」

    王氏握著李桑桑的手:「桑桑,這次去長安,大約你的婚事快要定了,我聽聞吳王殿下有求你的意思,可是,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怎能忍心看你去做別人的妾?哪怕那人是皇子皇孫。」

    李桑桑笑了一下:「阿娘,沒事的。」

    王氏看著她,擔憂道:「你呀,沒心沒肺的。」

    李桑桑安慰了王氏許久,這才起身,為王氏合上了房門。

    房間內王氏的身影漸漸隨著門縫變成一道細線,李桑桑徹底關上了門。

    這一世,母親和父親依舊不睦。

    當年上元節一事後,吳姨娘去莊子裡住了幾年,但後來祖母發話,將她接了回來。又因為李年上長安赴任,身邊沒有能照顧他的人,祖母又讓吳姨娘母女先行去了長安。

    五年過後,父親在長安站住了腳,終於一家人都要去長安定居。

    李桑桑回到屋子裡,放開發髻,揉了揉一些發酸的肩膀,這時,門被敲響了。

    「進來。」李桑桑揚聲。

    進來的是月亭,五年過去,他從白淨的少年長成清秀的青年,這幾年裡,服侍李桑桑盡心盡力。

    月亭說道:「三娘子別動。」

    李桑桑不明所以,僵住了動作。

    月亭走到她身邊,將手搭在她的肩上,緩緩用力揉捏起來,李桑桑閉上了眼睛。

    月亭沒有講話,李桑桑也不說話。

    李桑桑有些昏昏欲睡起來,就在陷入黑甜夢境之時,月亭忽然說道:「三娘子,那個范景,還是遠離他為好。」

    「嗯?」李桑桑驀地睜開眼睛,審慎地看著他。

    月亭莫名感到緊張。

    李桑桑說道:「為什麼?」

    月亭回想起來,他在李桑桑身邊五年了,雖然李桑桑在生活起居上離不開他,但從未和他商量過要緊事。

    五年前,他護著李桑桑,要從范季卿手中逃脫,不知發生了什麼,范季卿等人認了李桑桑作少主。

    月亭不曉得范景等人的底細,但他直覺地感到不好。

    月亭手微微一頓,然後放緩,他繼續為李桑桑揉肩:「我只是覺得他們來路不明,不像正路上的人,范景他們倒是用得方便,可有朝一日,總會反傷了自己。」

    李桑桑輕笑一聲:「你說得沒錯,范景等人就是沒有劍柄的利劍,握住他們,可以傷人,可以傷己。」

    月亭皺眉:「何不丟了這劍,三娘子是閨閣女子,並沒有什麼傷人的必要。」

    李桑桑搖搖頭:「因為我不在乎傷己,」她平淡地說道,「況且,從那日遇見他們,我就不得不與虎謀皮了。」

    月亭沒有說服李桑桑,心中焦躁,但手上的動作沒有遲鈍,他有心要繼續勸,但是看著李桑桑合上了眼睛,只得閉上了嘴。

    月色溶溶,屋內一片清冷的寂靜。

    良久,月亭輕聲問:「三娘子可要歇息了?」

    李桑桑輕輕嗯了一聲。

    月亭於是伸手,將她抱進了錦衾中,李桑桑沒有睡著,也沒有睜眼。

    月亭躡手躡腳往外走,忽聽見李桑桑的聲音清泠泠地響起:「月亭,你說范景不可信任,那你呢?」

    月亭回頭,看見李桑桑眼中有冷冷的打量:「你呢?你的主子是我,還是燕王?」

    當年的六皇子被封作了燕王,月亭回想起高桓,發覺連面容都模糊起來。

    月亭說道:「是三娘子。」

    李桑桑輕呵一聲,月亭分辨不出她究竟是信還是不信:「最好如此。」

    李桑桑合上眼睛,氤氳的黑色霧氣進入了她的夢裡,她夢到了前世她剛入長安的樣子,溫柔恬靜,單純無害,那是建興十四年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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