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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6:02:36 作者: 北風信子
沒有多少猶豫的時間,高桓終於找到了李蓁蓁。
出於莫名的心虛,高桓不再去見李桑桑。但李蓁蓁入東宮那日,坐在宜春宮看著艷妝明麗的李蓁蓁,高桓選擇了逃避。
他像是終於做出了決定,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心。
李桑桑卻對他說,她感到下賤。
從前的點點滴滴似乎都成了笑話,原來都是他一人在自作多情。
高桓從不輕易低頭,李桑桑拒絕了他,他就不會回頭。
橫亘在兩人之間的,有許多許多。
李蓁蓁、小吳氏、他的驕傲……
已經回不去了。
哭靈那日,他站在素白的幔子後面,看到李桑桑暈倒了,只有在李桑桑不知情的時候,他才願意付與一點柔情。
高桓見過父皇后宮裡那些觸怒父皇的女人,她們住在冷宮,蟲豸螻蟻一般。
他想,他已經對李桑桑足夠好了,而李桑桑兀自傷心著,沉默著。
高桓不想去問,不想去懂。
李年是南朝餘孽,罪無可赦,他聯合徐太后、華陽公主、高樟等人謀逆,高桓怎能夠放過他?
李桑桑的求情顯得格外不可理喻。
高桓冷著臉,放任李桑桑跪在雪裡。
他那時並不知道,李桑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也並不知道,因此,李桑桑虛弱如斯。
在他十數年的人生里,經歷過無數的痛苦。
他孤寂的幼年時期受夠了冷落,內斂的少年時期受夠了生離死別之痛,高句麗一戰,受夠了病痛風雪摧殘。
他太過篤定人對於痛苦能夠忍耐,他以為這件事翻篇之後,他可以等到李桑桑回心轉意。
他怎麼也沒想到,最終會是這樣的結果。
李桑桑在他的面前,決然地墜落,慘烈到無可復加。
高桓什麼都沒想,連生死都沒有了概念,他只想過去牽住她。丁吉祥和林晏等人死死攔腰抱住他,他像一隻無法掙脫繭的飛蛾。
他終於來到了李桑桑的跟前,定然是有雪籽砸進了他的眼睛,不然不會如此生疼。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終於在李桑桑的面前叫出了她的名字,而她一生都未曾聽見。
「桑桑……桑桑……」
「……桑桑……回來……」
為李桑桑收殮的時候,宮人告訴他,李桑桑腹中已有他的胎兒。
高桓喉中腥甜一片,胸膛幾震,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宮人竟不知他是笑是哭,只是血沾濕了衣襟。
高桓以前從未想過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幼時的不幸和痛苦讓他對這件事有些逃避,所以他從來沒有過女人。
李桑桑是例外,一個他也不清楚為什麼出現的意外。
因為李桑桑,曾經有幾個時刻,他會開始想像,如果他和李桑桑有了孩子,會是怎樣的情景。
征討高句麗回到東宮,溫柔的夜色里,他哄著李桑桑盡數承受,在李桑桑沉沉睡去的時候,他玩著她的烏髮,想著孩子這件事。
若是男孩自然是好的,他和李桑桑的孩子一定會很聰明,他會教導他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但是心底,他更希望有一個女兒。
一定要長得像李桑桑,一大一小,在宜秋宮裡,每日每日開開心心地等著他。
可是,再有不會有了。
高桓什麼都沒有了。
高桓來到綾綺殿,一個他很少踏足的地方。
掬水和雁娘神色木然地迎接了他。
內殿近似荒蕪,空洞洞的,宛若李桑桑後來的心境。
床榻上似乎還殘存著李桑桑的氣息,高桓坐了上去,忽然感到手心被膈得生疼。
他拿開手,看見了一隻小巧銀制熏球,他記起來,這是他送給李桑桑的被中香爐。
李桑桑留著它,從宜秋宮到綾綺殿,從東宮到大明宮。
高桓忽然感到心隱隱有些鈍痛。
他記得那時候李桑桑小心翼翼向他求藥的樣子,當時他冷硬地迴避了。
夜夜對著這熏球,李桑桑想起的會是怎樣的他呢?
掬水眼中有沉凝的哀傷,她指向鏡台:「那裡是娘娘梳妝的地方,」她又指向琴案,「娘娘喜歡在這裡撫琴。」
高桓走過鏡台,仿佛能夠看見濛濛銅黃中,映出李桑桑嬌媚的容顏。
他的手按過琴弦,發出一段悲鳴般的泣音。
高桓驀地收回手。
他走到書案前,邊上的書架整齊地堆滿了書,李桑桑的興趣是廣博的,從詩詞歌賦到民間話本,從史書文章到山野遊記,高桓從未知道她的這一面。
有一隻匣子放在書堆之中,看起來略顯突兀,這匣子用銅鎖扣住,似乎不欲被人探看,高桓問道:「這裡面裝著什麼?」
掬水眼中似乎有了哀、有了憤,她躊躇了一下:「奴婢去拿鑰匙。」
打開銅鎖,掀開匣蓋,高桓的指尖像被燙傷一般。
這是他從前給李桑桑的那套渾書。
高桓略帶苦澀地想著,他送給李桑桑的,就只有這兩樣東西了。
高桓的腳步有些虛浮,他慢慢走到殿門處,掬水突然出聲:「奴婢還記得,建興十四年那日,娘娘從宮裡回來,奴婢問她,宮裡如何,娘娘,將手中的柳枝給奴婢看,說這是陛下給她的,」掬水轉身,從架上的錦盒裡拿出來風乾的柳枝,遞給了高桓,「奴婢想,娘娘也許希望將它還給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