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頁
2023-09-27 15:52:24 作者: 無處可逃
「這些年多謝你幫著照顧阿莊。阿恆入了宮,我也聽聞,是你常常去看他。」
「那本是未晞該做的。」如今未晞已是一品崔國夫人,驃騎將軍孟良的夫人,卻還是以往那般潑辣直慡的個性,「那日孟良回來說陛下突然立了儲君,我就知道是你回來了。」
韓維桑微微笑了笑。
她猶自拉著韓維桑的手,想起這些年所經歷的一切,一串串落下淚來:「他們聯名上書,要陛下立後,孟良也簽了名,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氣哭。小姐,他們沒見過你受的苦,可我知道。陛下他……若是真的納了別的女人,我心中再也瞧不起他。」
未晞猶記得那時她毒發時,全身蜷縮成一團,痛得難以自己的樣子,微微打了個寒戰,低聲道:「幸好一切都過去了。」
韓維桑看著她的表情,欲言又止。
「每次宮廷宴會上,你不知道那些夫人背後都會說些什麼……這下她們再不能說陛下喜好男風什麼的……」
「未晞,我不會入宮,也不會當皇后。」韓維桑靜靜打斷她,嘴角的笑異常柔美,「我回來,只是想見一見你們,看看你們過得還不好。」
未晞怔住。
韓維桑並沒有解釋,知淡淡道:「這是陛下允諾我的……他一直這樣縱容我。」
江載初是用過了晚膳才回來的。
他在燈下批奏摺,她就陪著看書。
江載初顯然有些心猿意馬,糙糙翻了幾本,正欲擱下筆,韓維桑恰好給他換了一盞茶,掃了一眼最上方的那一本摺子。
「咦?」
皇帝若無其事地想收起來,卻已經來不及了。
「誰寫的?」
「……景雲。」江載初勉強道,「是密奏。」
「他應該很討厭我吧?」韓維桑笑道,「怎的還要立我為後?」
「討厭你和立後這兩件事上,我想他還是會選擇後一件。」
韓維桑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挑眉望向皇帝:「你要怎麼答他?」
「不立。」江載初嘆口氣,伸手將她攬在膝上,鼻尖輕嗅到她沐浴後帶著的淡香,「我何時勉強過你?」
「可是你若是一直沒有皇后,好像也不大對勁。」韓維桑低頭,忽然覺得,他對自己,實在是好得不像話了。多年之後,史書上該如何記載這位後宮凋敝的君王?又該如何描述生母不明、極為突兀地就被立為儲君的阿恆呢?
「我不要皇后,也不要後宮,你想想,光脂粉錢,一年到頭就能幫國庫省多少錢?」江載初一本正經道,「再者,一群女人鉤心斗角,再弄出些外戚奪權的事來,以後阿恆的江山也坐不穩當。」
他雖是這樣說,韓維桑心中卻還是覺得有些傷感。
她這一生,對誰都好,只有對他,始終是太過任性了。
多少人要爭那個位置而不得,她一句「我不願」,他便再沒有逼過她。
須知立她為後不過是一道詔書,一場盛大禮儀……可是將她藏在身後,要付出的心力,要堵住的閒話,要頂住的壓力,他只一句雲淡風輕的「不立」就過去了。
「我想我上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很多的善事。」良久,她回過身,雙手攏在他的頸上,對她嫣然一笑,「不然怎麼會遇到你呢?」
江載初深深凝視她,也只輕輕嘆口氣,帶著促狹的笑意道:「那麼……我大概是做了許多許多惡事吧。」
江載初最近有些心煩,倒不是哪裡起了戰事,或者鬧了饑荒,只是阿恆和阿莊的師父們紛紛回報說,這段時間儲君同洮侯的學業進度,不約而同地慢了下來。
他當即查看了兩個孩子的功課,果然,文章寫得亂七八糟不說,以往一套劍法韓東瀾四五日就能學會,如今也要花上兩倍不止的時間。至於儲君,更是在兵部尚書連秀大人親授的兵法課上睡著了。這是他以往最愛的科目,這下極大地打擊了連大人的積極性,更是覺得有負聖恩,連連在皇帝面前請罪。
皇帝心中焦慮,想要找兩個孩子談談,卻又擔心拔苗助長,左右為難。
這日在用膳之時,他的話也比往日少一些,韓維桑覺得古怪:「你身子不舒服嗎?」
「沒有。」江載初忙否認。
她稍微揚眉,只是見他不願詳談,便也識趣地不問了。
用到一半,忽聽內侍的腳步匆匆,稟告道:「陛下……儲君殿下今日……」
江載初瞟了瞟韓維桑,一句話便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他又怎麼了?」
「殿下今日背書時候挨了陸大學士的打……」
江載初眼風掃去,內侍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阿恆不會背書?」韓維桑只覺得匪夷所思,兒子幾乎是過目不忘的記性啊。
江載初臉色有些尷尬。
「你瞞了我什麼?」韓維桑冷了臉,「江載初!」
江載初終於還是把這些日子孩子們的表現說了出來。
韓維桑一直蹙眉聽著,良久,才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英俊的臉上滑過一絲尷尬,低低咳嗽一聲,去握住她的手,輕聲道:「這幾年一直是我帶著阿莊在身邊,現在又多了阿恆……我不想讓你覺得,我不是一個好父親。」
江載初微微抿著唇的樣子,有些懊惱,像個孩子一樣。
韓維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指尖在他掌心輕輕撓了撓:「好啦,我知道你是好父親,也沒有怪過你啊。」
他「嗯」了一聲,神色還是悶悶。
「阿莊和阿恆都是聰明孩子,不會無緣無故這樣的。」韓維桑沉吟了片刻,「你和他們談過嗎?」
翌日,江載初在午膳時間去了東宮,沒有帶上任何內侍,靜悄悄地站在門口,聽到屋內兩個孩子一邊吃飯,一邊在說話。
「阿莊哥哥,我猜不要學得那麼多呢。」阿恆的嘟囔聲,「我聽到阿爹那天還說呢,要是等我長大了,他就帶著娘親四處去玩……留我在這裡幫他做事。」
江載初怔了怔,他前幾日是和韓維桑說起過:「這些年總是要委屈你,陪我待在京城……如今我只是盼著阿恆快些長大,到時候我便帶著你去江南看細雨,去塞外看日落。」沒想到被阿恆偷聽到了。
屋內靜了靜,阿莊的聲音若無其事,卻在贊同表弟:「嗯, 我也不想一個人去錦州。」
「就是,阿莊哥哥,你別去錦州……」
原來是這個緣故,江載初靜靜站在窗下,一時間心神起伏,忽聽屋內少年的聲音十分警惕:「什麼人在外邊?」
韓東瀾拉著表弟的手一同走了出來,見是皇帝,頗有些驚訝:「姑父,怎麼是你?」
江載初若無其事地往屋內走:「看看你們這兩日的功課做得如何。」
兩個孩子立刻有些心虛,只見江載初在裡屋坐下來,笑道:「阿恆,今日你將陸學士氣得不輕?」
阿恆往表兄身後躲了躲,只拿一直眼睛瞄著父親。
江載初倒也沒責怪他們,又略略問了幾句話,對阿莊說:「你姑母蒸了些糖糕,知道你愛吃,一會兒你去看看她。」
阿莊還沒說話,阿恆已經擠出來,一臉期待道:「我也要去看娘親。」
江載初似笑非笑地扔了一本書出來:「你娘親說了,背出來這本《策論》,才能去看她。」
阿恆:「……」
礬山以南是個山谷,谷內是白牆黑瓦的一座別院,看著並不起眼,唯一可取之處大約是三兩隻桃花探出來,帶著幾分溫柔地寫意,令人覺得這主人該是風雅之人。
裡邊的屋子造得疏落而別致,穿過前廳,已能聽到潺潺流水聲。
後庭的水是從礬山上引下的活泉,池水中植滿青荷,此刻未到盛開季節,之間嫩綠圓葉,一朵朵漂浮在清水上,很是稚趣可愛。水中央卻是一個琉璃亭,夏日將琉璃窗推開,掛上竹簾,風聲細細,十分涼快。冬日則在中間生起暖爐,烘焙清酒,亦是暢快。
韓維桑如今便住在此處,皇帝第一次帶著她來的時候,見到這水榭,不由笑道:「此處甚佳。」
「你沒來過嗎?」韓維桑也喜歡此處巧思,不由笑道,「怎麼也是第一次見到的樣子?」
江載初默然不語,只是走過九曲回橋,同她在琉璃亭坐下,方才道:「千年就造好了,卻是第一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