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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51:49 作者: 雨久花
    惜月絞帕子的手更緊張,眼神偷偷地瞥過來,正對上甄十娘明晰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惜月一陣慌亂,目光嗖地閃道一邊。

    甄十娘目光又落在惜花、惜春、惜秋身上,一個個都直挺挺地站著,眼睛緊緊地盯著地板,仿佛這一會兒功夫,地板上就冒出一顆金燦燦的大元寶似的。

    醫者面前不避隱私,關係到蕭老夫人的生死,這可不是講體面的時候。甄十娘暗暗嘆息一聲,轉頭看向二奶奶。

    被盯得極不自然,二奶奶就朝地上的小丫鬟一揮手,「你們出去。」只留了春、花、秋、月四個大丫鬟,「這裡沒外人,老夫人平日睡眠如何,你們要如實回答。」

    也瞧出四人神色不對,老夫人心裡一咯噔。

    「老夫人的鼾聲很大,像……像……男人……」惜月支支吾吾,不敢看老夫人的眼。

    「我睡覺真的打鼾?」語氣不覺間就弱了幾分,老夫人嘴裡問四個大丫鬟,目光卻瞟向甄十娘。

    四個大丫鬟無聲地點點頭。

    「大約什麼時候開始的?」恍然沒見蕭老夫人的窘態,甄十娘示意她仰起頭,借著窗口she進的光線,認真地查看鼻腔,「……是不是時斷時續的?」

    見她神色自如,臉上無一絲輕蔑之色,蕭老夫人心裡一輕,很配合地仰起了頭。

    請了很多名醫,還沒人問起這個症狀,一瞬間,屋裡人就對甄十娘生出一絲尊崇,惜月更不敢含糊,認真回道,「大約是二三月份,有一天奴婢值夜,聽道屋裡鼾聲如雷,以為是小偷,就招呼惜花拿了棒子進去瞧……」惜月聲音低了下去。

    女人睡覺鼾聲如雷傳出去總不體面,大家一直避諱著。

    瞧見老夫人臉色漲紅,惜春忙打圓場道,「……是不是和這病有關?」

    又問了蕭老夫人是不是經常感到鼻塞,能不能聞到氣味等日常起居之事,甄十娘這才點點頭,「惜春說的不錯,老夫人打鼾的確與這病有關……」

    蕭老夫人得的是前世很常見的一種病----鼻息肉。

    只是,息肉的位置靠後,接近鼻咽部,從鼻孔處看不到,所以才沒人發現。

    一進門,甄十娘瞧見老夫人面色發紫,便斷定她八成是呼吸障礙,因長期缺氧所以才會頭疼、耳鳴,記憶力下降,脾氣暴躁,呼吸系統也就那麼幾個器官,包括鼻、咽、喉,氣管、支氣管、肺等,蕭老夫人呼吸困難卻不咳嗽,肺部呼吸音正常,自然不是氣管和肺的毛病,那麼就剩鼻咽喉了。

    甄十娘懷疑是鼻炎,鼻竇炎,鼻息肉之類。

    特意檢查了鼻腔,竟都排除了,尤其鼻息肉,一個最明顯的特徵就是蛙鼻,因被息肉擠壓使外鼻發生變形。

    可這些症狀老夫人都沒有,所以她剛剛才眉頭緊鎖。

    放在前世,有先進的醫療設備,她只要做個鼻竇內窺鏡就行了,但這是古代,她什麼也沒有,能藉助的就是豐富經驗和精湛紮實的基本功,百思不得其解之計,她忽然想起前世曾診過的一個特殊病例:

    那個小女孩九歲,睡覺打鼾比大人都響,功課總是完不成,甚至上課尿褲子,智力比同齡孩子都低……後來診斷就是鼻後腔長了息肉,因呼吸不暢通,大腦長期缺氧,導致智力下降……

    第五十一章 駭俗

    「……什麼?」二奶奶騰地站起來,「你是說要從老夫人鼻角處切個口子,把鼻子掀開將肉瘤摘出來?」忘了矜持,二奶奶夜叉般咄咄地瞪著甄十娘。

    這言論太驚悚,怎麼可能!

    「老夫人鼻後腔都被肉瘤堵死,藥石已經無用,只有切除這一個辦法了。」沒內窺鏡,甄十娘用笨法做了一個鼻部插管測試,柔韌的軟管根本伸不到咽部,這說明她的判斷正確無誤,甄十娘盡力用大家都能聽懂的語言耐心地解釋道。

    面色雖然平淡,她心裡卻七上八下的。

    鼻息肉切除術不過是個小手術,她前世曾做過幾十例,使用鼻竇內窺鏡手術技術,不用開口,無痛、微創、痊癒又快,半個小時就能完成而且術後復發率非常低,可這是古代,別說沒那些先進器械,就是尋常的消毒、止血、消融都成問題。

    更主要的,蕭老夫人的息肉是長在鼻後腔,又是用原始方法切割,一通手術真做下來至少得需要兩三個小時,沒有先進設備,沒有優質的麻藥,沒有技術精湛合作熟練的助手,她這副風一吹就倒的體質能撐下來嗎?

    「只要能醫好,簡大夫只管治就是!」被劇烈的頭疼折磨,蕭老夫人恨不能把腦袋砍下來舒服,見甄十娘把她的症狀說的一點不差,早就信了,毫不猶豫地就應了下來,態度空前的果決。

    二奶奶卻不敢做主,「……還是等幾位爺回來定吧。」

    二爺蕭勇最先回來。

    聽說要把蕭老夫人的鼻子掀開,二話不說就跳起來,「……那怎麼行?!」又舉例道,「西夏武烈皇帝,便是被其子刺殺躲閃不及削去鼻子,不治而亡……」

    這鼻子被掀開和被削去有什麼區別,人能活了才怪!

    甄十娘一陣絕望。

    她知道自己的提議有些驚世駭俗,沒親眼目睹,這些思想保守的古代人輕易不會接受,尤其對方還是位高權重的蕭中堂的母親,怎麼會輕易讓她拿來做實驗?

    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可蕭勇一聽動刀兩字就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根本就不給她辯駁的機會,甄十娘暗暗嘆息一聲,順勢站起來,「即如此,請容我告辭,先前已經說好,老夫人的診費我分文不取。」

    原本她也擔心體力撐不下來,這樣更好,甄十娘在心裡安慰自己,入寶山而空手回,想攀交蕭煜的打算落空讓她打心裡失望,可甄十娘從來就不是一個患得患失的人,離開的腳步也就異常的果決。

    那面老夫人可不幹了,原本就頭疼的恨不能撞牆,好容易遇到一個把自己病情說的這樣透徹的大夫,可兒子竟不同意給治,老夫人索性呻吟起來,直嚷著讓人拿繩子拿刀子把她勒死,剁了冷清。

    二奶奶見狀,一把拽住甄十娘訕訕笑道,「既然來了,簡大夫也別急著回去,中堂就快下朝了,這事兒還是等中堂拿主意吧。」不等甄十娘拒絕,轉身吩咐紅兒,「……送簡大夫去客房休息。」

    笑話,就這麼放她走了,一旦老夫人有個好歹,傳出去是二爺攔住不讓治,一個屎盆子豈不都扣到他們夫婦頭上!中堂是家主,這主意還是得讓他拿,治也好,不治也好,只要他發了話,管老夫人是死是活,都與他們二房無關。

    蕭煜早朝後又被萬歲留在上書房,回到中堂府已經酉時。

    「……她要把母親的鼻子切開?」聽完蕭勇夫婦的訴說,蕭煜眼底閃過一絲驚愕,繼而鎖緊了眉頭。

    「別的不說,光疼也疼死了。」蕭勇一臉憤慨,「我覺的這事很荒唐,可母親卻堅持要做!」

    沉吟良久,蕭煜開口道,「動刀切割史上也是有的,華佗傳就記載說,若病結積在內,針藥所不能及,當須刳割者,便飲其麻沸散……因破取……」又想了想,「《皇帝內經·靈樞》中也記有截趾治療脫癰之法。」讀書一向駁雜,蕭煜對醫道也略懂一些,「簡大夫的切割之說雖然駭俗卻並非首舉,還談不上荒唐。」

    蕭勇卻是沒讀過這些雜書,也不知蕭煜引用的是不是真有其事,但華佗他卻聽說過,不服氣地辯解道,「大哥說的不差,傳說神醫華佗的確給人開過腹,還給關雲長刮過骨呢,可他的麻沸散早失傳了。」想起什麼,他認真地看著蕭煜,「大哥還記得嗎,為給士兵療傷,當初沈將軍曾懸賞千金尋求麻沸散秘方或類似的麻醉方子。」嘆息一聲,「且不說簡大夫的法子是否有效,單說尋常人割上一道小口都疼,母親年邁,又怎能經受這割鼻之痛?」搖搖頭,蕭勇沒說下去。

    反對的態度毋庸置疑。

    「不切割,母親每日頭痛欲裂,也是一樣的痛苦啊。」蕭煜就嘆了口氣,想了想,又道,「烈酒也可以麻醉,聽沈將軍說前沿戰士截掉斷肢,清除腐爛傷口,大都事先喝下烈酒。」自言自語道,「我是擔心這簡大夫的醫術,是否真的像傳說中那麼神奇?」忽然抬起頭,「……她提出這個法子時,沒說有幾分把握?」

    「這……」蕭勇聲音一頓。

    一聽要把母親的鼻子掀開他就急了,根本就不同意做,哪還問這些?

    「因要等大哥拿主意,這些倒沒急著問。」見蕭勇發窘,二奶奶插嘴道,「不過,這個簡大夫的確有些手段,下午母親頭痛難忍,又把她請了進去,她只施了一通針,母親便安靜下來,直到現在也沒喊頭痛。」

    施針?

    蕭煜眼前一亮,「若施針有效,我們不如多出些銀子,把她留在府上,每日給母親施針。」

    「這個不用大哥說。」二奶奶無奈地搖搖頭,「見她施針有效,我和二爺當時就問過了,她說施針只能暫時疏通頭部血脈,治標不治本,要根治母親的病,還得從本源上治。」

    也是,想起老夫人一開始頭疼時用溫腦散、八生散都能緩解,現在卻一點效果也沒有,蕭煜神色黯了下來,沉默良久,又抬起頭,「……簡大夫在哪兒?」

    「在客房。」

    「去請她過來。」

    第五十二章 會診

    不一會兒,小丫鬟便帶了甄十娘進來。

    二奶奶上前親熱地拉過她,「……這位是中堂大人,剛從內宮回來,想問問老夫人的病情。」又回頭吩咐丫鬟,「給簡大夫看坐,上茶。」態度和白天判若兩人,讓甄十娘心裡直打鼓。

    「蕭大人安。」甄十娘朝蕭煜輕輕一福,趁機打量了他一眼。

    他身穿竹青色素麵錦緞長衫,面色白皙如玉,一雙狹長的狐狸眼深邃而明亮,和沈鐘磬身上散發著的那股威嚴氣勢以及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不同,這蕭煜眉宇間透著股讀書人的清雋,有種讓人不覺間就放下戒備的安寧。

    「母親的病一定要動刀嗎?」見她看過來,蕭煜問道,聲音祥和低緩,甄十娘緊繃的心弦頓時鬆懈下來,她點點頭,「……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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