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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51:49 作者: 雨久花
    「……這麼大半隻狍子好歹也值幾百文錢呢,怎麼都送了來?」幫張志把肩頭大半隻狍子放到木架上,甄十娘嘴裡連連辭讓,「我只留一條後腿就行,剩下的張大哥都拿去集上賣了吧,正趕上客商來收山貨,好一好,張大哥還能賣個高價呢。」

    說著話,甄十娘轉了身就要進屋拿刀。

    「都是鄰居,簡姑娘千萬別客氣!」被張志一把攔住,「我又不是專門打獵為生的,這也是打山貨時趕巧撞見的,娘說狍子肉暖脾暖胃,對簡姑娘身體最好了……」他不好意思地搓著手,「簡姑娘只管吃便是,家裡還有半隻呢。」

    張志是甄十娘的鄰居,家裡就娘倆相依為命,張伯母四十多歲,但因多年的哮喘病,每年一到冬天就喘不動氣,連飯都做不了,看上去倒像是五六十歲的老太太。

    甄十娘看不過,就把干地龍炒黃了研成粉,讓她用白糖水沖服,開始張伯母也不信,她這毛病不知找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湯藥,卻總除不了根,甄十娘這一包說藥不是藥的細粉怎會管用?

    但見甄十娘也是誠心誠意,想著左右吃不死人,就試在吃了幾包,誰知竟連根都除了。

    張伯母的感激可想而知,又加甄十娘為人溫淡大度,平日深居簡出從不搬弄鄰里是非,看到她孤兒寡母的也不容易,便常讓張志過來幫著幹些粗活,拿她當親閨女看,有什麼好的都不忘讓張志送來一口,處的向一家人。

    「……我知道張大哥家裡還有,我是讓你拿集上賣了,沒讓你拿回去吃。」甄十娘笑道,「這天太熱,存不住肉,我吃不了也都糟蹋了。」

    張家也是靠兩畝薄田度日,大家生活都一樣的艱辛。

    「娘說了,讓你吃不了就曬肉乾,或者掩制了也能存住。」張志憨厚,不會說話,見甄十娘死也不收,不覺急紅了臉,伸著胳膊死死地擋著她不讓進屋拿刀,「我娘說這狍子肉最補身子了。」

    見犟不過他,甄十娘就嘆了口氣,暗想,「……伯母也是好意,我若執意不收倒辜負了她,罷了,快冬天了,正是進補的時候,我明兒就再給她送些阿膠也一樣。」這麼想著,就笑著點點頭,「好,我收了就是,張大哥先進屋喝口……」話說出口,突然想起沈鐘磬還在屋裡睡覺,聲音戛然而止。

    寡婦門前是非多,讓他撞見沈鐘磬睡在她屋裡可不好。

    這可如何是好?

    急出了一身細汗,甄十娘全忘了,她並不是寡婦,屋裡那位就是她兒子名正言順的老爹,是她名副其實的老公,全沒什麼怕人的。

    正左右為難,秋jú拖著一大捆柴走進來。

    張志見了,上前一手拎起來,幫著放在院西頭的柴火垛上。

    「累死我了!」秋jú累得滿頭大汗,一邊用袖子擦,一邊朝張志咧嘴笑,「謝謝張大伯。」

    不捨得買,家裡的燒柴全靠喜鵲和秋jú上山打,喜鵲有了身孕,怕這一冬不夠燒,秋jú就一個人打近兩人的柴,剛下山時還能扛著走,後來抗不動了就拖著,人在前面走,身後就捲起一溜煙塵,像拖了一隻大尾巴狼。

    見她滿頭滿臉都是灰塵,被袖子擦得一道一道的,像個花臉貓,甄十娘撲哧笑了出來,心疼地拍拍她,「以後再別背這麼多,累壞了身子骨……快進屋去洗洗,歇一會兒該吃飯了。」

    「哎!」秋jú輕快地應了一聲,抬腳進了屋。

    「別再讓她去背柴了,累壞了孩子。」望著秋jú單薄矮小的背影,張志有些心酸,「等收完莊稼,我幫著打幾天就夠你們一冬燒了。」

    甄十娘就嘆了口氣,「這一年到頭沒少麻煩張大哥。」又問,「張大哥什麼時候收割說一聲,我讓秋jú去幫忙。」欠人家的太多,可家裡唯一能借出去的勞動力只有秋jú。

    她和喜鵲一個身子弱,一個懷著孕,都幹不了地里的活。

    「到時讓她幫我看兩天地就好……」張志正愁沒人照看,收地時一個人忙不過來,聽了就點點頭,看看時辰不早,告辭道,「簡姑娘忙吧,我先回了,娘還等著我用早飯呢。」

    「我烙了雞蛋茴香餅,張大哥正好給伯母帶去幾張嘗嘗鮮,也省得你們早上開火了。」提到吃飯,甄十娘想起自己剛烙好的餡餅,她轉身進了屋。

    甄十娘的廚藝好,能吃到她做的飯簡直像過年,見她端了幾張餡餅出來,張志高興的呲了牙笑。

    送走張志,想到簡武簡文見到有肉吃又會高興的大叫大跳,甄十娘心情格外的好,輕輕哼起了小曲兒,一回頭,不覺驚住,只見沈鐘磬正臉色青黑地站在她背後。

    這人怎麼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嗎?

    心裡抱怨,甄十娘只臉上不敢露出來,她狀似隨意地關上大門,朝沈鐘磬微微一福身,「……將軍起來了?」絕不能讓鄰居們看到她院裡一大早就站著個大男人。

    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在見到自己的霎那間消失,沈鐘磬臉色更加陰沉。

    習慣了他的沉默寡言,見他不語,甄十娘也沒多想,繞過他加快了腳步往屋裡走,「……將軍洗漱了嗎,早飯馬上就好。」簡武簡文大約早餓了,沈鐘磬既然醒了,她的趕緊把菜炒了。

    走了幾步,想到張志送來的狍子肉,甄十娘又返身來到架子前,用手指戳著那半隻狍子,琢磨著早上要不要再加道肉菜。

    很少有人在他盛怒下還能如此淡然,沈鐘磬慢慢地轉過身,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眼睛微微迷了起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這是怒了。

    可惜,甄十娘自從見了他,便一直對著他這張能凍死人的臉,又加上她本就沒想過要和他牽扯,對他這細微的變化卻是全沒注意,兀自把狍子翻過來,琢磨著切哪塊肉好,是紅燒還是爆炒。

    狍子肉純瘦,沒有肥膘,做餡餅最合適了,只是早飯來不及,下午待那毒舌男人走了,她倒是可以做一鍋餡餅給大家解解饞,正想著,沒提防眼前一條巨大的黑影擋住了她的視線,「你什麼時候竟改了姓?」聲音不高,卻猶如臘月里的寒冰,直讓甄十娘打了個寒顫。

    改姓?

    她什麼時候改姓了?

    甄十娘有些懵懂,她不解地看著沈鐘磬。

    「他剛剛叫你簡姑娘!」沈鐘磬聲音帶著股極力克制的暴躁。

    甄十娘聽了就暗道一聲糟糕:「天,怎麼竟被他聽去了!」

    第二十三章 交鋒

    雖說梧桐鎮上的簡姓不只她一個,而且,她每次出診都遮著面,可做賊心虛,見這麼快就被沈鐘磬發現她在梧桐鎮上以簡姓自居,甄十娘的心是還忍不住撲撲直跳。

    只臉上露出一副恍然之色,「噢,將軍是說這個啊。」她漫不經心地噢了一聲,話題一轉,「這些年將軍戰功赫赫,名氣一天比一天大,妾怕被人知道將軍的髮妻竟這麼粗陋,有辱將軍威名,所以……」她坦然地看著沈鐘磬,「妾才對外說是租住在這裡,姓簡。」

    遲早要和離,她這麼做倒是成全了他。

    不知為什麼,明明知道她說的對,也算是顧全他的名聲替他著想,可沈鐘磬心裡就是覺得悶堵,忽然,他一把抬起她下巴,「明明已經有了夫君,早就是婦人了,卻讓奴才稱小姐,讓外人稱姑娘……」他眼底閃過一絲譏諷,「怎麼,你還想再嫁不曾?」

    不知怎的,這想法一冒出,他心裡竟莫名地生出一股煩躁,手上不覺間就加了力。

    「不是沒有休書,我早就嫁了!」

    心裡嘀咕,甄十娘嘴上卻不敢硬犟,她強忍著疼痛,淡然地和沈鐘磬對視著,「將軍誤會了,是妾身份卑微,不配為將軍妻,所以才令喜鵲秋jú改了口。」語氣頓了頓,「至於外人怎麼稱呼,妾也管不著。」

    不配是嗎?

    聽這語氣哪有一點不配?!

    聽了這話,尤其對上甄十娘那一臉的淡然,沈鐘磬臉色更黑,口不擇言道,「一大早就和男人有說有笑的,你還有廉恥沒?難道你母親沒教過你男女授受不親?!」

    他的女人,怎麼能和別的男人這麼隨便!

    如果他從沒染指也就罷了,和離後他可以放她歸去,另嫁個好人家去禍害別人,既然有過肌膚之親,她就生是他沈鐘磬的人,死是他沈鐘磬的鬼。

    即便和離了,她也不能和別的男人亂來,不能另嫁!

    甄十娘卻是不知他這番霸道的心思,她只感覺自己的下巴似是要被捏碎了,心頭也不覺湧起一股怒意,「請將軍先把手拿開,您這樣妾沒法說話!」

    感覺她吐字艱難,沈鐘磬慢慢鬆了手,看到她下巴竟被自己掐出一片青紫,不覺倒抽了一口冷氣。

    冰冷的目光中透出一抹複雜,她不知道疼嗎?怎麼竟不呼叫哀求?

    甄十娘強忍著不去摸要掉下來的下巴,她後退了一步,拉開和他的距離,「張大哥剛剛是來送狍子肉的,妾待他熱情只是禮尚往來罷了,將軍是狀元出身,也該知道,聖人曰,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發覺聲音有些激動,她頓了頓,努力讓聲音平緩下來,「……將軍說的不錯,妾是個女人,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跨,穿戴齊整,身不垢辱,貞靜清閒,行止有恥。妾也不是不想啊!妾想清高,妾更想遺世獨立,不問世間瑣事,可是,妾是個凡人,每天不吃飯會餓肚子,不喝水會渴,不穿衣服會冷,被欺負了會疼……」目光咄咄地看著沈鐘磬,質問道,「將軍以為,妾不與人交往,那些柴米油鹽都會從天上掉下來嗎?」

    一番話聲情並茂,直把沈鐘磬質問的啞口無言。

    她說的不錯,五年來他對她不聞不聞,這家裡就三個女人,讓她們怎麼可能不和男人打交道?

    總不能讓她萬事不求人,去喝西北風吧。

    也知道是自己指責的有些苛刻莽撞了,可是,沈鐘磬心裡也委屈,當初離開狀元府時,她帶走了那麼多銀子,誰知道她這以後會過得這麼淒涼。

    否則,他堂堂大將軍的女人怎麼能靠別的男人來接濟!

    尤其還是那樣一個邋遢的男人。

    「從沒發現你還這麼伶牙俐齒!」氣勢弱了幾分,沈鐘磬聲音依舊冰冷強硬,「不管怎樣,你既然嫁了我,就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語氣苛刻嚴厲,「以後再不許你和男人這樣說話!」笑嘻嘻的,一臉沒見過男人的樣子,他見了心裡就堵的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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