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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18:44 作者: 王騰君
他妻子的手機突然響起來,她接起電話,連續「餵」了幾聲,沒聽清楚對方說話。於是一邊喊到「麻煩你大聲點」一邊向後面人少的地方走去。
他妻子一走遠,我不禁悄悄鬆了口氣,轉頭對我家屬說:「你去買幾瓶水回來吧。」
她沒有任何猶豫爽快地答應,轉身向候車大廳走去,並囑咐我看好孩子。她剛向前走出幾步,我喚住她:「你不放心,把孩子一起帶去。把兒子帶去,他要跟你去。」聽了我的話,兒子興高采烈跑到她身邊,「我要跟媽媽去。」兒子一說去,小兒子也呆不住了,蹣跚地奔過去拽著哥哥的手,咿咿呀呀說:「我要跟哥哥去。」她沒辦法拒絕這兩個小油瓶,只好帶上他們一起。
我借著目送她們母子三人轉過身,面對著他。確認她們走遠,我才抬起眼皮看他。我們的視線對上了,在我向他轉身之時,他便用眼角的餘光乜斜注視著我,微微梗著脖子,稍稍歪著頭。
我的心臟劇烈跳動,胸口滾動一團火,喉嚨有些干啞,咽了口唾沫,把緊張和羞澀一起吞下,乾咳一聲道:「李老師……好……好久不見啊。」
他不輕不重地「唔」了一聲。
「我……我一直沒見到你。」他挑眉訝異,我趕緊補充說,「我來校門口接孩子的時候。」
他的臉上清晰地浮蘊出淡淡的紅,顯得有些羞赧,隨後又輕輕地「嗯」了一聲。
「李老師,我……」我向他走近一步,他一隻腳向後退卻了半步,但終於又沒有退,重新站直了身子,我們極其接近,他忽然有些慌張,問我:「你要跟我說什麼?」聲音里的顫抖泄漏了他的緊張。
我腦袋偏偏在這一刻短路,我心底明明涌動著千言萬語,但不知從何說起。
「孩子他……媽媽……剛才……」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掉再轟自己一巴掌,我不是想跟他談孩子,更不想談孩子他媽嗎,可是我控制不了嘴巴,我這張臭嘴仿佛脫離了我擁有自由意志,不斷在嘮叨,「那個,她……她不會說話,讓你見笑了。你別笑我啊!」
然後他笑了,雖然只是稍微地撇了一下嘴角,但我捕捉到他臉上閃過的一抹揶揄和看我的時候滑進眼底的一絲溫柔敦厚。
「不、不要緊。」他說。
他的眼神讓我心頭一熱,我再靠近他一點,幾乎想伸手觸碰他,搭他的肩膀或者捉住他的胳膊,隨便什麼地方,但我終歸沒有,只是語氣有些明顯的急促,說:「其實我主要不是想跟你說這些,我想和你談我自己,還有……」
他頗為驚慌地打斷我,聲音極不自然:「談你自己?」
「對,以及我對你的……」
我們兩兩相望,眼神糾纏,情感在我們之間直白地流露,在這短短一瞬,周圍的世界都逝去了,我們心底眼底只有對方。
背後傳來一陣熟悉的高跟鞋的聲音,他的表情悚然,趕緊朝後退開一步。我和他同時向遠處瞥了一眼,他的妻子打完電話正一邊將手機裝回皮包里一邊走回來。還有幾步的距離,我膽子突然大了起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壓低聲音急切問到:「你對我有沒有……」
他慌慌張張推我一把,我急忙退開了,站回旁邊去。他的妻子走過來,似乎察覺什麼不對,仔細朝他臉上瞧了半天,問到:「你臉色怎麼不好?」他近乎虛弱地說:「沒……沒有。」
他和妻子並肩站著,我站在他旁邊,我們中間隔著一個人的位置,站台上旅客喧鬧,廣播裡在重複三遍地通知列車即將進站,我聽見他妻子在說「爸爸腿摔了,小舅子打電話叫我們趕緊回。」
我的衣擺讓人拉扯了一下,我轉身低頭,看見兒子笑嘻嘻仰著臉,這才發現我家屬帶著孩子們已經回來了,她遞給我一瓶水,問我:「你剛才在想什麼,魂都丟了。喊你好幾聲沒聽見。」
恰好這時列車進站,兒子遠遠地望見車頭,就高舉雙手歡呼,小兒子跟屁蟲一樣和他學。我家屬趕緊拉住這兩個孩子,抱著他們更朝黃線的後面退,生怕他們要衝出去。
我們一家四口踏進列車車廂,在狹窄的過道上前進,倆兒子走在最前,孩子媽媽走在中間,我最後。她喋喋不休地數落我。
「成天繃著臉,見誰都像欠你五百萬,跟孩子的老師好好打招呼。」
有個女人的聲音幾乎與她同步重疊。
「人家家長跟你打招呼,你也不答應。」
擋在中間的幾個陌生旅客提著旅行包跨進兩旁的座位,他們一讓開,我們兩家人劈面相逢。我家屬和他的妻子彼此都愣了一下,想不到又撞見,可能是疑心剛才數落自己男人的說話恰好讓對方聽見了,兩個人點頭招呼打得略顯尷尬。我們兩家人面對面擦身而過,我經過他時嘗試和他的目光接觸,但他平視前方,假裝沒有看見我。我們一家四口在前面找到座位,對號入座。他和妻子在我們背後隔著三排的座位入座,我們竟然坐同一節車廂。
列車飛馳。孩子們剛上車時的興奮勁已經過去了,現在靠在一起打瞌睡,我家屬守在他們身邊,埋頭玩平板。沒有人注意我,我舉起手機觀看,可我的屏幕並沒有點亮,手機黑色的屏幕完全能夠當作一面鏡子,我正在用它照看後排座椅上的他。他照映進我的手機屏幕,我細細地品鑑他的眉眼,俊挺的鼻樑和薄薄的嘴唇。他好幾次抬眼看著前方,我仿佛感覺到他在屏幕里盯上了我,我一陣耳熱心跳,突然察覺身後有列車員靠近,趕緊收回手機。
列車員過去後,我按捺不住站起身來,跟我家屬交代了一句「上廁所」,離座而去。她光顧著玩遊戲,頭也不抬,「嗯」了一聲。
經過他的座位時,我克制著自己不去與他視線交匯,不去暗示他什麼,平視前方筆直地朝前走。踩出的每一步都要保持一貫的速度,不能亂了步伐節奏。可是我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完美,經過他的座位時還是慢了下來,雖然只慢了一點點,在別人看來並沒有什麼毛病。
我進入衛生間隨手撥了下門,門在即將合閉的一瞬間,被人從外面推開,他埋著頭一步跨進來,半個身體已經在門裡了,我以為這是眼瞎走錯了的,趕緊提醒一聲:「喂,有人了。」他一抬頭,我頓時愣住。他臉紅得像燃燒起來,吐了一口氣,乾笑說:「啊,對不起,我沒看見你進來。」
這謊話蹩腳得像肥皂泡一戳就破。他看了我一眼,便要退出去,我搶上一步拉住他的胳膊,差一點就要把他拽進洗手間裡來,跟著一腳踢上門,扭上鎖,我和他將熱烈地擁抱在一起,迫不及待地深吻對方。可以想像如果這些事順利發生,我們將一起滑向□□的深淵不可自拔。可是在我拽他的時候,走廊上一個列車員經過,他奇怪地打量一眼我們,並且順口問了一句,「堵在門口乾什麼,你們是不是上廁所?」他一下把胳膊從我手掌中掙脫出來,我急中生智,順勢撩開他的衣襟,摸著他的西裝說,「這衣服料子不錯啊。」他勉強答應道:「還行。」列車員從他背後走過去。他向那列車員偷瞟了一眼,發現他走過去後還在向我們回頭,他心頭一發慌,趕緊一步退出去,一邊像模像樣地說,「對不起,你先上,我待會兒來。」一邊將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