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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18:44 作者: 王騰君
    汽車行駛過幾站之後,車上的人下去不少,車內空間終於顯得不那麼擁擠。之前堵在我面前的乘客,三四個面容冷漠的高大男人,向車尾空出來的座位走去。他們一離開,我瞬間看到了對面的他。

    他倚在車窗前,手拉著綠色的扶手,耳朵里塞著耳機,頭靠在玻璃窗上,眼睛看向外面。

    他長得十分英俊,眉目立體,表情朦朧。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為之震撼,我被他吸引移不開目光,突如一片春風吹拂過我平靜的心湖,令我漣漪激盪,明明悶熱臭哄哄的車廂,仿佛經由仙女棒點化,變得不那麼窮酸破舊,不堪忍受。

    我聞到青春的荷爾蒙氣息,----不,是戀愛的酸臭味,感到自己心跳加速,面頰發燙,我痴迷貪婪地望他。

    然後他發現了我,發現了我的注視。

    他有些害羞,裝作若無其事,卻又頻頻地向我回望過來。終於我們眼神交匯,互相打量對方,他不再躲避,我們眼波流轉。

    這是一種充滿迷戀和□□的眼神,對我們這一類人很有吸引力。仿佛通過雙方交投的視線,我們撫摸了對方的靈魂,觸及了彼此內心深處的渴望。

    我不知道司機是不是從我們這種迷離痴望中發現了什麼,在等紅綠燈的間隙,他突然轉過頭來,皺著眉頭朝他打量,兇巴巴地說:「喂,你到後面去坐,不要站在這兒。」

    他冷淡地拒絕了:「不,我就站在這裡。」

    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堅持留在原地,讓我能夠繼續用痴情的眼神仰望他,用寫滿在臉上的□□膜拜他,也為了與我視線糾纏。

    我們始終沒有交談一語,但眼神交流的信息,不亞於一場天雷勾動地火。

    汽車到站,我先下車,經過車門時,連一眼也沒有敢看他。我就這樣走了,以後再也沒有遇上過這個人,我現在早已忘記了他的模樣,衣著,身高,但那隔空交匯猶如靈魂通電的倆倆相望,我迄今記憶猶新。

    在人群中遇見一個隨便什麼人,他是不是你的同類,我們這種人總是能微妙地識別出來;他是不是特別厭惡我們這類人,認為我們有傷風化,不道德,也可以輕易地一眼洞穿。

    同類的磁場是相近的。而別人對你有惡意,你遠遠就能感受到。

    現在,我坐在教室里,他在三尺講台之上,我知道,我們一見鍾情了。

    第4章 上帝的禮物:門窗之選

    從眼神交匯到開始暗涌,其實我心裡感到沉重。

    4、

    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就會為你打開一扇窗,這句話通常是叫人在絕望中看到希望,然而反過來可以這樣理解:出口只有一個,不先關上門,你就見不到窗;不先關上窗,你就見不到門。關上門以後,你在門內,從此窗外的風景你只配欣賞;關上窗以後,你在窗外,從此門內的景致你只能路過。

    我從十六歲起就在期待愛情,但從未遇上那個人。直到我坐在開家長會的教室里,像在一個困局中埋頭走了許久,本來就不靈光的腦袋瓜子渾渾噩噩混沌一團,感覺前路始終不明,突然一縷陽光從天上射來,圍繞著我終年的迷霧散去,我看著眼前人茅塞頓開:啊,原來你在這裡。

    之前從來不遇,然而現在為何我們竟會相遇呢?推測因果,沮喪加倍。

    A、他是在城裡教書的老師,每天沿著固定的路線上班和下班,坐早上八點鐘和傍晚五點鐘的公交車通勤。

    B、我是在邊遠小鎮上流竄擺攤的小商販,每天早上六點鐘起來搬煤氣爐子,將幾口袋板栗、乾果裝車,然後蹬上三輪,去人流熱鬧的路邊搶攤位,預備隨時讓城管追。指著神聖的人民幣發誓,我幾乎從未離開過這座鎮子,一年到頭儲藏在身體裡的運動潛能和革命熱情只在城管隊員來的時候爆發。

    我這個人比較脆弱,幹什麼都需要精神支柱,所以總是一邊逃跑一邊心內吶喊:「無產階級戰無不勝,你們這幫孫子追不上我!」何況我敢打賭這次被抓住,罰款會超過十張毛爺爺,為了留住口袋裡的偉大領袖,我每次都能充分調動和發揚無產階級的堅忍頑強,迎難而上,與百舸爭流,堅持衝刺到最後!

    C、我們在象牙塔之外相遇的可能性為零,他的生活已經習慣了兩點一線,我也是兩點一線,早出晚歸,我們從不走偏一步。如果我不結婚沒有孩子,就不會送孩子上小學,他來不來支教,我都不會遇見他。而他一輩子也不會知道,校園之外,僅僅越過兩個十字路口,那破敗的街頭晦澀的巷尾里,世界上還有一個我。

    現在我們認識了,可疑地對彼此一見鍾情,然而我是學生家長,他是我孩子的老師,同時也是一位學生家長。此外最要命的,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

    開玩笑嗎?開玩笑吧!

    我們家裡接送孩子上下學都是我的任務。我每天早上7:30一切收拾停當了就出門,三輪車上捎帶上倆兒子,先把小兒子送進幼兒園,然後送大兒子去小學校。我們父子倆,靠三個輪子在清晨冷清寂寥的公路上風馳電掣,我一邊蹬車,一邊陪兒子一起唱歌,有時候我叫他背首古詩。到了一截緩坡上,我屁股離凳,挺頸咬牙奮力蹬坡之時,這小子就在背後揚著小拳頭吶喊:「加油,加油,爸爸加油。」旁邊機動車道上一趟趟灰塵撲撲的公交車快速地經過。

    有一天兒子指著開過去的公交車說:「我們學校的老師,都坐這個車去學校。」

    我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終於蹬上這個坡了。上坡之後就是下坡,我長喘一口氣,把著手剎控制速度,車子沿著坡道快速下滑,迎面而來的風吹得我滿臉生疼。身旁的公共汽車仍然不斷駛過,我突然意識到,這時候他總在某一趟車上。

    我若有所思地望著才過去的一趟車,忍不住問兒子:「你們老師說不定就在這趟車上,你說他會不會從車窗里看見我們?」

    「哪個老師?我們有李老師、吳老師、張老師、王老師、牛老師,哦,還有教體育的陳老師。」

    我不說話了。

    把兒子送到學校附近可以看得見校門口的地方,學校門口這時非常擁擠,全是學生和家長,還有不斷進出的老師。

    我實在想擠到校門口去碰一碰運氣,也許恰好撞上他,我們彼此溜上一眼,幸運的話也許我還能大起膽子與他打個招呼,然而我自慚形穢,不敢去碰這個運氣。我很怕他這時候看見我,我蹬著一個破平板三輪,三輪車上堆滿冒尖的板栗,拉著煤氣罐和鐵鍋,還有幾口袋乾貨,穿得不夠乾淨體面,我這副形象還是少去丟人現眼為好,尤其是在他的面前。

    於是我把三輪車停在路邊大樹下,遠遠目送兒子蹦蹦跳跳地進了校門,內心猶豫了半天不敢下車,屁股一刻都不敢離開三輪車的座椅,最後糾結著掉轉車頭,蹬車離去。

    我像往常一樣去熟悉的街頭巷尾擺攤,百無聊賴等待顧客光臨,和旁邊賣水果、賣蜜餞的吹牛,跟他們把閒話說盡了,還在沒事找事,窮搜枯腸地找黃段子來逗笑,最後連黃段子都講不出來了,就叉著腰盯著面前的街道,每當有人路過,接近騷擾式地喊住人家,問要不要來點板栗。搞得隔壁賣水果的阿叔都懷疑起來,說:「你小子今天特別起勁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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