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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18:44 作者: 王騰君
    於是我不再換工作,我決定為自己工作。我擺了一個路邊攤,每天早出晚歸地賣糖炒栗子和炒南瓜籽。這當然不比替別人打工進步,收入不穩定不說,有時候掙的錢還不如去打工,然而我開始多出自己的時間。

    從十月份栗子上市的季節開始專賣糖炒栗子,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過了三月之後,板栗的生意就不好做了,於是我必須轉賣炒南瓜籽。南瓜籽當然一年四季都可以有,但是我只進新疆貨,我有一個固定的新疆供貨商,他每年五月份從伊犁給我發半個車皮的生南瓜籽,還有紅棗、巴旦木、核桃。

    四月份是最空閒的,因為無事可忙。

    這一個月我專門留出來,每天讀一讀《毛選》、《史記》、《二十四史》。

    我已經決定絕不再讀文學類書籍,以免想起自己無疾而終的文學理想,引發心絞痛。

    時至今日我依然對創作嚴肅文學抱有熱情,只是比較明白過來光有熱情換不來對等的才華和妙筆,何況現在滿手黑煙,一身臭奶沫味,還需要在半夜三更爬起來檢修熱水器和換燈泡。即使我有一個月空閒,也絕不動手創作一個字。

    因為在那個我拆掉硬碟賣掉電腦的早晨,我就清楚知道,今生我註定完成不了一部有意義的作品,欠缺才具、沒有激情、文筆老套這些都是理由,但最重要的是我們的社會早就失去了沉默耕耘這種高貴的品質,人人急躁冒進,浮誇現世。而我也不可避免地要在這種風氣中浮躁,定不下心,所以我註定寫不出來《情人》、《白鯨》、《1984》。並且我即將在柴米油鹽的困局中越來越庸俗下去,最終淪為一個中年禿頂、早泄早衰,與老婆貌合神離,整日困於家庭瑣事並為之爭吵不休的平庸之輩。

    像我這樣的失敗者,怎麼能進行嚴肅文學創作呢?

    最平庸的人生好像是這樣的:坐在今天就仿佛連你的未來也一眼望到了頭,從你今天的軌跡,你將知道你怎麼活,還將知道你怎麼死。

    於是我連自己的墓志銘都想好了,假設我七十歲逝去,我的墓志銘應該是這樣的:

    他不待老去,於四十年前就已經停止進化。

    他庸碌一生,是個低頭賣炒貨,抬頭罵老天,成天雞毛蒜皮、雞飛狗跳的街頭販子。

    從不敢奢望愛情,從不敢承認自己不愛他的妻子,憎惡他的孩子。

    他眼高手低,好高騖遠,虛偽地聲稱自己追求在文學上有所成就,卻沒有完成過一部作品,至死不肯承認自己不是寫作這塊料,一直沒停過地做白日夢,精神分裂,潛在的孤獨症患者。

    他除了會炒板栗僅在逃避現實和碌碌無為方面成效卓著。

    ok,這就是我,毫無疑問,毫不意外。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算渣男自白?

    第3章 他

    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你,同樣,我要讓你餘生都敬仰我。

    你是我的矛盾之源,我不可避免地討厭你,我永無休止地懷念你。

    3、

    我不敢確定這是愛情,但我們彼此都有感覺,就在他差一點撞上了我的那瞬間。

    我的大兒子今年八歲,上小學二年級。

    新學期開學,學校召開家長會,我不幸遲到,從後來的事情看,這種不幸是各種意義上的。

    「我是從市一小調到咱們鎮上小學來支教的,只呆兩年,四個學期。但是我一定會好好地儘自己努力……」

    「對不起,老師,有點事耽誤,來遲了。」

    我從後門踏進教室,突兀地打斷了講台上的老師。全部的學生家長扭過頭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我點頭,弓腰駝背地走到教室前面去,幸虧我的老臉皮這些年磨鍊得夠厚實了,已不會覺得不妥。然而教室里已經全部坐滿,我找不到自己的座位。

    這時老師指著位於第一排的一個空桌,說:「這位家長,請你坐這裡。」一面從講台上走下來,我恰好迎上去,他差一點跟我撞個滿懷,幸好他反應極快又一步退後。這應是我們最近的距離,當時我與他只隔著不到一指寬的縫隙,假如他不收回那一步,我們就貼在一起了。

    顯然他嚇了一跳,有一種吃驚之外的神情從他臉上快速閃過,我懷疑那一刻我讓他心跳加速了。

    他迅速退回講台,並且繞到講台的另一邊,繼續若無其事講話。

    我不太記得他當時講了什麼,是關於「新學期新氣象」、「又升高一年級,二年級學生和一年級學生相比有哪些變化」,還是「家長怎樣配合學校的工作」?都無所謂。反正拉拉雜雜一大堆,大抵不會偏離此題。

    我只記得那時我坐在第一排雙目平視前方,眼睛沒有刻意睜得很圓,相反儘量做出了一副快打瞌睡的樣子,可是我在看他。偷偷摸摸、仔仔細細、從頭到尾地觀察他。他的頭髮很黑,有點兒長,垂在脖子後面,發梢向外卷;他的眼睛不大,小圓眼單眼皮;他的皮膚有點暗黃,或者說貼近健康的焦糖色;他的嘴唇很薄,說話很快。

    他穿著香檳色的襯衣,卷褲腿的彈力牛仔褲,翻起來的那一截褲腿呈現絳紅色,腳上是大頭靴子。很普通的穿著打扮,但莫名其妙地對我有一種性感的誘惑力。

    我支眉棱瞪地看他,期間他不由自主地向我這邊瞟過三次,但每次只略微地匆忙地偷偷一瞄,還沒有和我的視線正式接觸,就把目光瞥向別處。

    我不清楚我當時的眼神和表情怎麼樣,我向他傳遞過去的是什麼樣子的信息,但確確實實我的腦海里正在滾動著很要不得的東西,我腦海里反覆想著一句話:老師,我想和你上床。

    這思想褻瀆、下流,心猿意馬。但我無法自拔,不停在想。

    老實說以我的修養,雖然我沒什麼修養,以及中國人特有的含蓄、忍耐、克制,這麼大膽、活辣、衝動,羞恥的想法不應該有才對。尤其我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這不是我,這太OPEN了。不矜持,不穩重,令人恍惚,害怕。

    我不確定他讀懂了我的眼神,以及我臉上是否坦白地流露出了□□,還是我沒有把渴望控制得恰到好處,總之我認為我看向他的時候就徹底泄漏了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而他的反應也暴露了他自己。

    我十七八歲的時候,在一家房地產公司打暑假工,有一天經理讓我送一份合同到某個地方,我乘坐公共汽車,前往目的地。

    那是上午九十點鐘的樣子,車上很擁擠,我幸運地在發動機上找到空位子坐了下來。----當時的公共汽車還沒有升級換代,是那種九十年代老舊的車型,在車廂里,司機座位的旁邊,虎蹲著一個大箱子發動機,人們經常擱一條木板在上面,勉強也可以坐人。

    我坐在發動機木板上痛苦地搖晃,車廂里擠滿陌生人,身邊的大嬸背著土黃色的編織背篼同樣坐在木板上,卻不肯乾脆把背篼放下來,汽車一搖晃,她的背篼不斷撞擊我的手臂,我只好朝旁邊讓了又讓,同時小心手裡裝合同的牛皮紙袋,不能被她的破背篼勾掛或者摩擦壞了,但我又無法將文件袋換到另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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