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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2:52 作者: 林清玄
    原來,佛陀一代教化共有三百五十法門,每一法門各有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就共有二千一百法門。這二千一百是各分為治食慾、恚、愚痴、等分(含痴平均的煩惱)這四種,合為八千四百,乘以十,就是八萬四千了。

    八萬四千其實也可以說是一個概數,是表示煩惱之多無量無極。但煩惱也可以大別為兩種:一種是根本煩惱,就是能擾惱有情身心,使其顛倒的煩惱。一種是隨煩惱,就是從根本煩惱的作用,產生反應的煩惱。

    在」唯識」里,根本煩惱共分十種:貪、瞋、痴、慢、疑(以上五種是生活帶來的煩惱)身見、邊見、邪見、見取見、戒禁取見(這五種是知識帶來的煩惱)。

    隨煩惱共分二十種:忿、恨、惱、誑、謅、驕、害、嫉、慳、無慚、無愧、不信、懈怠、放逸、昏沉、掉舉、失念、不正知、散亂。

    這裡面值得注意的是五種知識帶來的煩惱,也是現代人多於古代人的煩惱,」身見」是對於自己四大五蘊假合的身心以為實有,產生我執的煩惱;」邊見」就是偏見,有的人執著自己的身體不滅的常見,有的人執著死去後一切都幻滅的斷見,偏見曾給人帶來煩惱;」邪見」就是認為沒有因果,以及違背正道的見解;」見取見」是執持自己的身見、邊見、邪見而與人鬥爭的迷執;」戒禁取見」則是隨著諸種邪見而產生的戒律之煩惱。

    這麼多的煩惱,使我們的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煩惱,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悲辛,都是不能避免的。佛陀告訴我們,人生里的煩惱既是不能避免,唯一的方法就是」化煩惱為菩提」,不但不被煩惱所障礙,反而轉煩惱為菩提,使自己在煩惱中覺悟。

    在煩惱里到覺醒,才是人生里煩惱的真義!

    開限的開展

    關於人生是有限的,我想,到了中睥的人都可以清楚的感受,因為到了中年的人,至少都經驗了人生的失敗與人的死亡,人的死亡使我們知道了時間的有限,使我們」生年不滿百,長懷千歲憂」,人的失敗使我們知道了環境與空間、機會的有限,使我們」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人生的有限,我們若從放大的觀點來看,是無常的一種,是滄海一粟,而整個地球何嘗不是有成、住、壤、空的過程呢?在《光明童子因緣經》之中說:」星月可處地,山石可飛空,大海右令枯,佛語無妄。」星月、山石、大海是可變而有限的,何況是人呢?

    當人體會到人生有限,往往有兩種非常不同的反應,一是貢高我慢,認為自己能掌握人生,更進一步掌握別人的人生;一是自暴自棄,對人生感到無望,以致辭放棄了人生。

    這兩種都是錯誤的人生態度,對傲慢的人,《法句譬喻經》里說:」若多少有聞,自大以驕人;是如盲執燭,照彼不自明。」在《華嚴經》里形容,這就像一隻老鼠,它手裡拿滿了東西,就向別人表示自己能拿很多東西,這不是很可笑的事嗎?

    對於自暴自棄的人,《百喻經》里有一個很好的故事,是說有一個養牛的人共有二百五十頭牛,有一天被老虎吃到了一頭,那個養牛的人很傷心地說:」我已經失去一條牛,已經不是全數,還要這些牛做什麼?然後把牛全部趕到懸崖,推到坑谷里,全部殺掉了。這不是很愚笨的行為嗎?

    因此,面對人生的有限,我們的態度應是不卑不亢,不憂不喜,坦然自在,佛教的目標是在教我們解脫人生的有限,從自我的佛性做無限的開展,唯有我們體證到壯大無畏的佛性,我們才能坦然面對有限的人生。

    一般人要過佛教徒的修行生活自是非常困難,不過如果我們從人的立場來看,一個人若能常想:今天有沒有比昨天有智慧?比昨天更慈悲?比昨天更自在?比昨天更好的道德?比昨天更接近於心性的完美?這也就非常的不易了。

    唯一的道路

    人生,我們的人生,竟是這樣在因緣中輪轉!是這樣容易墮落!是這樣無常!是這樣苦、這樣煩惱、這樣有限!

    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因此,我們對人生的改造,如果從外在、欲望、名利、世俗的成功開始,是非常靠不住的,唯有從心靈的改造,從尋找真我、覺醒佛性來改造,才是可靠的。

    我們常說中國民族是」上下五千年,胸懷千萬里」,胸懷千萬里確是人生唯一的道路,當我們心胸完全開展、自性完全開悟,則因緣、墮落、無常、苦痛、煩惱、有限也都在我們的包容之中了。

    一九八六年十月二日

    戲

    帶孩子看京戲,才看了一個起頭,孩子就以無限詫異的神情問我:」爸爸,這些人為什麼要化妝成為布袋戲的人,演布袋戲呢?」

    我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想了半天只好說:」不是的,是布袋戲做成人的樣子在演人的故事呢!」

    孩子立即追問:」人自己演的故事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用布袋戲演呢?」

    我說:」人演和布袋演的趣味不一樣!」

    孩子說:」什麼是趣味?」

    我沒有再回答,怕事情變得太複雜,影響到別人看戲的興致。

    但是後來我想,在孩子清純直接的心靈裡面,所有化了濃重油彩,穿了閃亮華服,講話唱歌聲不似常人的都是戲,電視劇、京戲、歌仔戲、布袋戲之間並沒有什麼不同,連電影也是一樣,有一次看電影,他就這樣問:」為什麼十幾個壞人拿機關槍打不到那個好人,而好人每次開槍都打死一個壞人呢?」

    反正都是戲,其實也不必太計較。

    但是有時我們看戲,特別能感受到:」戲比人生更真實」,那是由於我們在真實的人生裡面,遇到的常是虛假地對待。甚至,有時,我們也虛假地對待了自己。

    我們哭著來到這個世界,扮演了種種不同的角色,演出種種虛假的劇本,最後又哭著離開這世界。

    無辨

    弘一法師是控持戒極為深嚴的高僧,也是宋朝以還七百年間弘律最重要的一位大師。

    近讀淡虛老師的《影塵回憶錄》,讀到弘一大師在湛山寺讀戒律的情景,他第一天給學生開啟,就說學律的人先要律已,不要拿戒律律人,天天只見人家不對,不見自己不對,是絕對錯誤的。

    他又說。」息謗」之法,在於」無辯」越辯謗越深,倒不如不辯為好。譬如一張白紙,忽然滴墨水,如果不去動它,它不會再往四周濺污,假若立時要它乾淨,馬上去揩拭,結果污染一大片。

    弘一大師律已,不但口裡不臧否人物,不說人是非短長。就是他學生有犯戒做錯,他唯一的方法就是」律已」不吃飯,不吃飯並不是存心給人慪氣,而是替那做錯事的人懺悔,恨自己的德行不能感化他,一次兩次,一天兩天,幾時等你把錯改正了,他才吃飯,末了你的錯處,讓你自己去說,他一句也不開口。

    他的理由是,不以戒律」律已」,而去」律人」,這就失去了戒律的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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