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2023-09-27 15:01:55 作者: 周梅森
這就捅了大漏子,鎮國軍的便衣把胡全珍從租界裡秘密綁了,押到鎮國軍辦事處,同時在報上發表公告聲稱:前鎮國軍副官長兼辦事處主任邢楚之系鎮國軍通緝之要犯,所做之股票交易均屬無效,邢某挪用之82萬軍費,騰達日夜銀行和「新遠東」交易所須負責如數歸還,否則後果自負!文告還把「新遠東」稱作詐騙民財國幣的烏合團體,點名道姓把何總長罵為「體面無賴」。
鎮國軍的文告在《華光報》見報前,「新遠東」本所股已受倒閉風潮的影響跌至每股15元,文告見報後,當天即崩盤,上午前市跌了3 元多,下午後市跌了5 元多,夜市竟又跌了5 元,至夜市收盤,每股僅為1 元2 角了。
這一日嗣後被人稱做「黑色的星期四」,該日不但是「新遠東」,大部上市股票也都得了命令一般,一體崩盤,全部暴跌。嗣後便是一場規模空前的金融經濟大混亂。伴著「黑色的星期四」的陰影,在前後不到一周的時間裡,各類證券、期貨交易所和相關銀行、錢莊紛紛破產倒閉。
災難的風暴於數度叫囂後,終於鋪天蓋地捲來了……
第十六章「黑色的星期四」帶著滅頂之災來臨時,朱明安卻麻木著,他只注意到了鎮國軍的文告,沒注意到胡全珍的去向,更不知道騰達日夜銀行已破產,以為這回還是上回,心裡並沒把鎮國軍的文告太當回事。
早上看到《華光報》後,朱明安先給報館的孫亞先掛了電話,想讓孫亞先想想辦法,火速寫篇錦繡文章,挽回造出的不良影響,不曾想,卻沒找到。再找胡全珍,仍未找到,接電話的職員結結巴巴,不敢說胡全珍被鎮國軍的人綁去了,只說被請去了,朱明安沒在意。又撥電話給何總長,問何總長可看到了鎮國軍登在報上的文告?何總長說是看到了,要朱明安莫理睬,還在電話里罵劉督軍是窮瘋了!
整個上午,朱明安竟沒到摩斯路上的交易所去!
中午,於婉真回來了,見面就說,整個市面情況都不好,「新遠東」跌得凶,怕要出現崩盤。
朱明安這才慌了,連中午飯也沒顧得上吃,便去了交易所。
到交易所聽了田先生的稟報,朱明安頭皮直發麻,再不敢掉以輕心,就坐鎮寫字間,一直抓著電話和何總長保持聯繫。
然而,就是在這時候,朱明安仍不知道這已是「新遠東」的末日,還在下午一開市就告訴何總長,要何總長轉告眾人,為力阻跌風,大家手頭的本所股都不能拋,還要盡力吃進,爭取把股價先穩在10元上下,避免最後崩盤。
何總長贊成,在電話里說:「明安,你是對的,這種時候一定要吃進,都聯起手吃,否則,崩了盤大家全完了。」
朱明安又想到胡全珍,很急切地對何總長說:「何總長,你還得想想辦法找到珍老,讓珍老帶頭吃進,日夜銀行終究是財大氣粗的----當然,能讓珍老再拉幾家相關銀行、錢莊托一下就更好了。」
何總長連連應諾道:「好的,好的,我會告訴珍老的,也會告訴大家,一起來吃!」又道:「明安,你不要慌,只要有我在,一切都有辦法!」
然而,大家都吃進----於婉真把手頭一直沒動過的近十萬珠寶都押了出去,來吃「新遠東」的本所股,本所股仍是跌,崩盤的局面已經形成,一切真是糟透了。
夜市快收市時,何總長才又打了電話來,對朱明安和於婉真說,壞了,胡全珍的日夜銀行已破產,人也被鎮國軍抓去了,「新遠東」已成爛股,大家都快把股票拋光逃命吧!
朱明安和於婉真一下子傻了眼……後來方知道:他們上當了,在他們大筆吃進時,何總長正在拋,孫亞先、許建生這些人也在拋,朋友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再沒有哪個傻瓜還相信什麼友情信義----自然,更沒人相信這股災難的風潮還能被人為的力量遏住。
只一人沒拋,且在10元的價位上傾其所有吃進了四千股----這人竟是白牡丹,這是朱明安和於婉真都沒想到的!
當夜,朱明安和於婉真失魂落魄回到家,白牡丹便打了電話來,先揭了何總長的底,後就在電話里哭了,說是自己又成窮光蛋了。
於婉真也想哭,可硬是咬著嘴唇忍住了,並勸白牡丹道:「你還不是窮光蛋,咱……咱『新遠東』今日還……還沒最後倒掉,咱的股票還值一元多呢!明……明日都拋了吧!」
白牡丹慘笑道:「還拋得出去麼?騰達日夜銀行完了,咱和騰達日夜銀行的關係人家又不是不知道,只怕明日一開市,股票就一錢不值了!你還看不出麼?
明日必是咱的末日!」
於婉真握著話筒的手顫抖了,再也說不出話來。
白牡丹要朱明安聽電話。
朱明安木呆呆地接過話筒,一開口就大罵何總長和孫亞先他們。
白牡丹倒鎮靜了,說:「明安,你別生氣,人家也不是存心害咱----人家是想逃命!咱要怪只能怪自己傻!你想想,還有誰會像咱這麼傻?」
朱明安訥訥道:「還有……還有那個西湖居士王先生怕也是傻的……」
白牡丹在電話里瘋笑起來:「人家王先生才不傻呢!今日下午我找到了他,想讓他吃進些股票,你猜怎麼著?人家理都不理,還勸我快拋。人家的4 萬股早在邢楚之搗亂那夜就拋,都是二十多塊拋的!」
朱明安驚呆了:他再也想不到這個滿口「之乎者也」的老居士竟會這麼精明,早在十多天前就嗅出了個中氣味,就暗中把4 萬股全悄悄拋空了!人真是不可貌相的。
白牡丹還在電話里說:「我們都小看這位王居士了,人家是經過宣統二年蘭格志橡皮風潮的,當年也賠過一千多兩現銀呢。我一見王先生,王先生就說了,他為今日這機會等了整10年……」
朱明安對著話筒只是嘆氣。
白牡丹也嘆氣,邊嘆氣邊說:「最傻的怕只有我了!王居士和我說得那麼清,我也明明知道再吃進也沒用,可還是吃進了,你知道這是為誰麼?」
朱明安礙著於婉真在面前,握著話筒沒做聲。
白牡丹又嘆了口氣:「我都是為你這沒良心的!」
朱明安眼中聚上了淚,哽咽著說了句:「我知道。」
白牡丹最後說:「現在事已如此,我們都別說它了,你也不要急,還有就是,咋著都不能往絕路上想,好麼?」
朱明安眼中的淚下來了「嗯」了一聲,掛上了電話。
不料,電話剛掛上,鈴又響了,朱明安以為還是白牡丹,便沒接。
於婉真接了,是交易所田先生掛來的。
田先生說:「八太太,事情不好哩!『新遠東』交易所門口聚滿了人,都等著天明拋掉股票,秩序很亂,巡捕房已來了人,要找理事長說話。」
於婉真回道:「你就說半夜三更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