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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55 作者: 周梅森
朱明安不聽,臉貼到門玻璃上,向於婉真央求道:「小姨,我就要給你搓背,人家日本興的……」
於婉真說:「咱這不是日本,咱不興。小……小姨也不喜歡。」
朱明安道:「你喜歡。你在街上說過的,你心裡日日夜夜裝著我。」
於婉真怕朱明安不顧一切闖進來,再不敢和朱明安囉唆,匆忙往身上打著肥皂,想趕快洗完出來,可一想到出來,卻更是怕:朱明安這壞孩子就在外面,他決不會就此罷休的。便又把打了肥皂的身子在浴盆中泡下了。
好在門玻璃上蒙著布,裡面的情形外面的朱明安看不見,於婉真心才放定了些,又好聲好氣地勸朱明安回房睡覺,並認真地說:「你要再不回去睡覺,小姨就生氣了!」
朱明安半天沒做聲。
於婉真以為自己把朱明安嚇住了,又說:「小姨最不喜歡男人這麼糾纏。」
朱明安這才道:「要我走也行,你……你得把門玻璃上的布撩開,讓……讓我看看你……」
於婉真罵道:「你這不要臉的東西,你以為你還14歲呀!快滾!」
朱明安不滾,竟拿了根鐵絲伸進門縫裡拔門上的插銷。
於婉真慌了,從浴盆里站起身,想去抽伸進門裡的鐵絲,卻不料,朱明安偏把鐵絲縮了回去,於婉真沒抽到鐵絲,忙亂之中卻把門帘扯落了,整個赤裸的身子正對著朱明安,讓朱明安看了個徹底。
朱明安隔著一方透明的玻璃呆呆地看著於婉真,半天沒回過神來,後來,便瘋了一般,不顧一切地用胳膊肘猛然搗碎了門上的玻璃,把手伸進門裡,拉開插銷撲進來。驚得於婉真帶著一身的水珠子,軟軟地癱在地上。
後來,朱明安怎麼抱起了她,怎麼給她擦拭身上的水,又怎麼把她攜到臥房的床上,她一點都不知道。她只記得,樓梯上響起腳步聲,好像是劉媽在急急地上樓,她怕這場面被劉媽看見,本能地喊了聲:「是誰?別上來!」
玻璃破碎,在那個靜夜裡造出了驚天動地的響,這響聲嗣後便在於婉真耳邊迴旋,連綿不絕,悠悠蕩蕩,一直伴隨著她走進生命的黃昏。在垂暮的晚年,年輕的心已不復存在,多少世事都忘卻了,惟有那驚心動魄的響忘不了,就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生命回聲。
那夜,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一個把她喚作小姨,讓她又愛又怕的年輕男子,把她輕柔地放在鬆軟的床上,撫摸她,一遍又一遍狂熱地親吻她的面頰,她的眼睛,還有她的身子,讓她享有一次從未有過的激情。道德的恐懼在那激情中消失了,連一點影子都看不見了。罪惡感也不復存在,朦朧眼中看到的全是夢也似的美好,在那時刻,自己的整個生命就仿佛要化作一灘水,化作一片雲,好像隨時會飄起來,隨風遠去。
後來,天亮了,熾白的陽光從沒遮嚴的窗外射進來,映照著他們兩具年輕光潤的軀體,他們才不約而同地發現,他們身上都有血痕----昨夜玻璃的碎片劃破了朱明安的胳膊時,他們沉浸在無限溫情之中,竟都不知道。
然而,有一點於婉真自認為是知道的,那就是:朱明安沒有騙她,這個已成了大男人的小男孩仍是小男孩,仍喜歡把她的那東西當褲衩穿,和她在一起時,一舉一動也顯得笨拙,若沒有她的指點,一切便不會做得那麼好……
第十一章「新遠東」萬國交易所聘定十數個所員,辦好相關手續,於10月的一天順利開幕。開幕之日熱鬧非凡,門前張燈結彩,鼓號樂隊都請了來,吹吹打打,像大戶人家辦喜事,從交易市場四樓上懸下的連環爆竹「劈劈啪啪」響了十幾分鐘,鬧騰得大半條摩斯路煙霧瀰漫。何總長請了不少佳賓,工商界名流紳耆來了十幾個,租界工部局也來了人。儀式過後,是例行的酒宴,開了整10桌,當晚又借大舞台唱了半夜的戲,白牡丹領銜主演《新紅樓》,一幫姐妹頗賣氣力,台下一直彩聲不絕。賓客們都說,好久沒看到這麼好的戲了,眾口一詞誇讚「新遠東」有氣派。
然而,甚為荒唐的是有氣派的「新遠東」直到開張那日,還不知道要用手上的100 萬股金交易什麼。申請註冊的報告書和成立公告上做的皆是應景文章,實則沒就這件事進行過認真研究磋商,都以為只要有錢,到時候什麼交易都是好做的。現在百萬巨款擺在騰達日夜銀行,真要做了,大家卻茫然了。後來,各自回家睡了一覺,一個個又都醒過夢來,這個要做橡膠絲綢,那個要做政府公債,並其它各種有價證券,還有的堅持要投資實業。只有胡全珍主張慎重,再三再四地叮囑朱明安,要朱明安再看看市風行情。
朱明安拿不定主意,和於婉真商量,於婉真也不懂,就勸朱明安照胡全珍的意思再看些時日。於婉真說,咱這一幫人中,真懂生意經絡的,還就算胡全珍了,他又入了10萬的股,聽他的准不錯。可拖著長辮子的西湖居士王先生偏找上了門,認為不論做什麼,都得做起來,這100 萬是斷然不能長期放在日夜銀行的。
王先生提醒朱明安說,如今投機之風遍滿域內,表面的繁榮熱鬧極不可靠,證券交易法上又頗多漏缺,大家都亂發自己的本所股,又互相買賣,這就有了極大的風險。因此,這飄忽不定的時刻,人人都可能發,人人也都可能垮,事事皆無定數。若是錢老放在日夜銀行不動,被胡全珍用去做投機生意搞垮了,「新遠東」也就完了。
這番話讓朱明安驚醒,朱明安不再遲疑,和於婉真、何總長几人一商量,沒幾天便動用30萬股金,把「九六」、「善後」、「統一」三種政府公債做了起來。
同時,又依著邢楚之的主意,做江南的絲綢期貨,南洋的橡膠。
做絲綢期貨時,朱明安是充分信任邢楚之的,認為邢楚之做著鎮國軍的副官長,鎮國軍又實際控制著長江沿岸的絲綢產區,並且邢楚之本身是「新遠東」的發起人,怎麼說也是保險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於婉真好上之後,會激怒邢楚之,更不知道邢楚之想當「新遠東」的理事長,控制「新遠東」的美夢沒做成,正一肚子惱火。而知道這一切的於婉真卻沒想到邢楚之會這麼毒,會在後來災難性的日子裡害人害己,在背後給「新遠東」那麼沉重的一擊……其時,災難還沒顯出自己可怕的身影,朱明安和於婉真都正處在有生以來最得意的時日,二人相伴相依,來往於鄭公館和「新遠東」之間,眼見著「新遠東」
交易市場裡天天人頭涌動,「新遠東」的本所股票扶搖直上,心中滿是盎然的春意。
三種政府公債都是得了何總長的內線消息,在跌到最不值錢的低位上吃進來的,吃進來沒三天,便相繼回升,先是「善後公債」,緊接著就是「九六公債」
和「統一公債」,都升了三四成,轉手拋掉,十幾萬便進了帳。後來,何總長又得了消息,讓他們大做空頭----何總長說,中國目前這政治形勢,南北對立,一片混亂,政府公債實際上是靠不住的,前時的回升是北京政府中有人操縱,現在人家北京那邊要拋了,大跌當屬必然。果然,何總長這話說了不到十天,「善後公債」帶頭,三種政府公債都跌了,竟跌到三錢不值兩錢的地步。朱明安和於婉真這一把空頭,又為新遠東賺了四十多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