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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55 作者: 周梅森
於婉真不悅地道:「你先上去吧,雖說是明安的客人,可我總是這裡的主人,又是明安的姨媽,也得陪陪的。」
邢楚之無奈,只得和大家打了個招呼,先上樓了。
到樓上的小客廳,邢楚之鬱鬱不樂地給自己沏了杯龍井,慢慢呷著,後又從柜子里取出金漆煙盤,拿起於婉真專用的菸具,吸起了大煙。
這裡的一切,邢楚之都熟得很,鄭督軍沒死的時候,他就常來,有時是作為鄭督軍的侍衛隊長,跟鄭督軍一起來,有時是自己一人悄悄來。打從三年前和八太太於婉真有了那一層關係,他就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半個家了。
總忘不了三年前的那個風雨夜,想想事情就像發生在眼前。那夜,他奉老督軍的命令,給於婉真送兩包雲南面子,是劉媽開的門。開門之後,他進了客廳,原想把東西交給劉媽就走的,卻不料,於婉真半裸著身子睡眼惺忪從樓上下來,說是天黑雨大,就不走了吧。便沒走,便在天快亮時鬼使神差從陽台的窗子鑽進了於婉真的臥房。
於婉真睡得正香,一條白白的腿和半截白白的身子都露在紅緞被子外邊,讓他為之激動不已。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爬上了於婉真的床,把於婉真壓到了身下。於婉真從夢中驚醒,叫了起來,他這才嚇得滾到床前跪下了。於婉真真厲害,赤著腳從床上跳下來,打他的耳光,還口口聲聲說要把這事報告鄭督軍。他當時覺著自己是大難臨頭了,不住地給於婉真磕頭,還親於婉真赤裸的腳背,要於婉真饒他這一次。
於婉真出夠了氣,才說:「就饒你一回吧,下次再敢這樣,就一定要去和鄭督軍說了……」
不料,那夜之後,於婉真偏就和他好上了。一個月後到公館送螃蟹,於婉真邀他到樓上說話,問他那夜膽咋就這麼大?他說,全因著八太太俊。於婉真照著鏡子看著自己俏麗的臉,像是問他,又像是自問:「是麼?」他說:「是。」於婉真便抬起頭嫵媚地向他笑,他這才撲上來,把於婉真摟住了……鄭督軍死後,邢楚之是想把於婉真納為自己三姨太的----事情很清楚,於婉真有錢,又有這麼座小樓,根本用不著他來養,還能時常倒貼點給他,這樣的姨太太實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於是,邢楚之便在分家之後,正式把這事和於婉真說了。
於婉真不干,冷笑著問邢楚之:「難道我天生就是給人家做姨太太的命麼?
你也太看輕我了!」
邢楚之沒辦法,只得先打消了這主意,轉而提出要和於婉真合夥做生意,開辦絲綢交易所。按邢楚之一廂情願的設計,於婉真只要同意把分得的家產拿出做生意,日後的一切就好說了----就算於婉真不做他的三姨太,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對做生意,於婉真倒是有興趣,和他很認真地談了幾次,還請了騰達日夜銀行的胡全珍參謀過。只是這女人太詭,太精,也太多心,一具體提到錢的事,便不幹了,你別想占她一點兒便宜,就是在枕頭邊哄都不行。
而他呢,又是那樣需要錢----尤其是眼下,辦江南交易所要股本,欠趙師長的6000元賭債要還,還有去年挪用的一筆買軍火的款子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搞不好要吃軍法。因此,邢楚之這次來時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從於婉真手裡先弄來幾萬再說。
於婉真卻老不上來,只是和朱明安的兩個朋友說個沒完。小客廳就在一上樓的地方,門又開著,樓下的說話聲聽得清清楚楚。開初,邢楚之只握著煙槍打自己的算盤,並沒用心去聽,也不知下面說的啥。後來等得焦躁,菸癮也過足了,才注意聽了,一聽竟嚇了一跳:這幫人也在談交易所,談股票,連名號都起了,叫什麼「遠東萬國交易所」!
卻原來於婉真已做起來了,且有了這許多的合股人,難怪一直對他吞吞吐吐的……邢楚之這便坐不住了,放下茶杯想往樓下去,參加那關於「遠東萬國交易所」
的籌劃。不曾想,起了身,只走到樓梯口,正見得於婉真一步步款款地上樓來找他。這瓷人一般的俏女人扶著樓梯扶手向樓上走著,一邊還扭身朝樓下朱明安他們說著:「你們就這樣籌備起來,籌備主任先算何總長了,何總長那裡我自會去說……」
第四章
於婉真在邢楚之對面的搖椅上一坐下便道:「老邢,你來得真不是時候,你看看,明安這孩子從日本剛回來,我們有許多事要商量,也顧不上陪你。」邢楚之酸溜溜地說:「我知道,你是想把我甩了!你不想和我們一幫吃軍糧的朋友辦『江南』,卻要和你外甥他們辦『遠東』,可我告訴你,『遠東』這字號已有了,就在法租界貝當路342 號開著呢!」
於婉真一愣:「當真?」
邢楚之說:「這還有假麼!你們也不看看今天的《商報》,如今取個名號就這麼容易?好名號早讓人家取完了,我們這江南的名號,也差點被別人搶去哩……」
於婉真聽不下去了,從搖椅上站起來,走到門口,對樓下朱明安三人叫道:
「哎,名號你們還得再想想,邢副官長說『遠東』這字號已有了,咱們登記不上了。」
樓下孫亞先的聲音響了起來:「那咱就加個新字吧,叫『新遠東』。」
於婉真說:「反正你們再多想想就是……」
重回搖椅中坐下,於婉真又說:「老邢,你別怨我,不是我信不過你的江南,而是得幫明安一把,他是我外甥,又到日本學了經濟,更巧的是,現在股票、期貨的交易風潮又這麼熱猛,我總得讓明安施展一番才好。」
邢楚之不甘心地問:「這麼說,我的江南你是真不管了?」
於婉真笑道:「看你說的,咱們誰跟誰呀?你的事,我哪能不管呢?你們的籌備成立酒會和正式掛牌的創立大會我都要去的!」
邢楚之說:「光是去一下,分攤的股金和開辦費就不出麼?」
於婉真道:「這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麼?我一時是拿不出錢來的,就是明安的『新遠東』,我也拿不出多少錢給他。」旋即想到昨日才從朱明安那學到的金融證券的知識,又道:「其實,你也別當我不知道,辦這種買空賣空的交易所,原就不要多少本金,本所股票賣掉了,來回搗騰的本錢也就有了,是不是?!」
邢楚之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好我的個八太太喲,你是真聰明的!照你這說法,我們江南整個就是場大騙局了……」
於婉真手一擺:「哎,老邢,我可沒這麼說噢!」
邢楚之極其鄭重地從公文包里取出一迭印製好的江南絲綢交易所的本所股票,又掏出幾張銀行的收款票,嘩嘩抖落著說:「八太太,你看看,你看看,這都是假的麼?我們的股金已收了12萬了,發起人連你一共4 個,你若是把自己的4 萬出了,咱16萬的本金就算收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