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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55 作者: 周梅森
    於婉真道:「是請何總長做主分的,我鬧了一下,總算沒吃虧,分了這座小樓,還有二十多萬的珠寶、款子、股票什麼的。」

    朱明安認為於婉真還是吃了虧,便說:「鄭督軍的家產何止200 萬?我看少說也得有個三五百萬,8 個太太分,你咋說也得分上個五六十萬嘛!」

    於婉真手一拍道:「老東西哪止8 個太太呀?你去日本這4 年裡,明的又娶了兩房,暗的少說還有三五個,還有那一大幫孩子,能分到這麼多已是不易了。

    這其中何總長還幫了忙的……」

    正說到這裡,外面有人來了電話,找朱明安。於婉真問他是誰,電話里那人說叫孫亞先,是朱明安的同學,於婉真便將話筒遞給了朱明安。

    朱明安對著話筒高興得大叫大嚷,先罵孫亞先沒去接他不夠朋友,後又說總算回來了,要大幹一番事業了。要孫亞先轉告一個叫許建生的人,明天到這裡見面商議大計,說完,把電話掛上了。

    於婉真問:「這兩個人是幹什麼的?咋知道往這打電話?」

    朱明安道:「這兩個人你也認識的,孫亞先是《華光報》商訊記者,許建生是大名鼎鼎的革命黨,辛亥年帶著起義學兵隊打過製造局……」

    於婉真記起了:「你好像在信中提到過。」

    朱明安點點頭:「這兩個人很了不起,也都是我的好朋友,明天他們來時,你要尊重我!」

    於婉真笑道:「怎麼尊重你?像日本女人那樣,跪著給你端茶倒水麼?」

    朱明安手一擺:「那倒不必,端茶倒水有劉媽,我只要你別笑我,我無論說什麼,做什麼,你都別笑我。我要和他們談生意。」

    於婉真掩嘴笑道:「像你這種壞孩子也能做生意?別鬧笑話了!」

    朱明安搓著手:「看看,小姨,你還沒把我當大人待吧?幸虧我現在就給你打了招呼。你要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留學日本,學過金融經濟學的大男人。」

    於婉真益發想笑,卻忍住了,說:「好,好,到時小姨給你捧場就是。只說你從小就是好孩子,沒偷看過女人洗澡,也沒往小姨床上爬過……」

    朱明安的臉一下子紅了半截,慌忙用手去堵於婉真的嘴,逗得於婉真格格直笑,再也正經不起來了……晚飯後,回到自己房裡,朱明安坐臥不寧,一忽兒想明天要和兩個朋友商量的證券生意,一忽兒又想於婉真,搞到最後,竟鬧不清自己這次回來,究竟是為了做證券生意還是為了於婉真?躺在鬆軟的銅架床上,生意的事就淡了,倒是小姨於婉真的身影老在眼前晃,朱明安便覺得自己還是衝著小姨回來的。

    小姨只大他6 歲,涉世卻比他深得多。當他還是個14歲的小男孩時,小姨已是鄭督軍的八姨太了。鄭督軍為小姨置了這座公館,卻不常來,小姨一人寂寞,就把他從鄉下接到這裡來上中學堂。小姨把他當孩子,便不防他,讓他過早看到了一個小男孩不該看到的東西。記得最清的還不是偷看小姨洗澡,而是玩弄小姨的內衣和那東西。那東西是在洗臉間的門後看到的,長長一條,一面是綢布,一面是薄薄的紅膠皮,還繫著布帶子。他把它當褲衩穿,便一次次衝動起來。不知小姨知道不知道這事?也許小姨是知道的,只是不說罷了。這還不是偷看小姨洗澡,簡直讓小姨說不出口。

    現在,不用看也知道,那東西小姨不會再公然掛在洗臉間門後了,小姨雖是笑他,卻還是把他當大男人看了。他咀嚼著客廳里自己跪在小姨面前的一幕,想像著小姨當時的羞怯和惶惑,就發現一切已變了,他少年時的夢真的要實現了……越想心裡越熱,便幻想著小姨會給他留門。逕自趿著皮拖鞋起來了,悄然上樓走到小姨臥房門口,輕輕地去推門。可小姨根本沒他這份心,門插得死死的,他這才極失望地回到了自己房裡,仰面躺在床上,看著掛在牆上的小姨的大相片發呆。

    牆上的小姨聳著赤裸的肩頭在微笑,兩隻迷人的眼睛矇矓若夢,一隻玲瓏的小手托著下巴,長長的黑髮瀑布似的瀉在肩上……

    第二章

    南面有兩扇拱形大窗,透過大窗,躺在床上能看到月亮。是一輪滿月,鏡面鋥亮,於遙遠的天際掛著,一動不動。如水光華瀉入房內,瀉到床上,靜默無聲,卻煞是撩人,讓人動情。於婉真把雙手墊在腦後,依在床頭上痴痴地看著月兒,禁不住眼裡便汪上了淚。

    鄭督軍4 個月前總算死掉了,朱明安也從日本回來了,現在,作為一個幸運女人該有的一切,她都有了。她既有了自由,又分得了鄭督軍撇下的錢財、公館,一切都可重新開始了。她原就不是那種只能靠男人養著的百無聊賴的女人,就是做著鄭督軍八姨太時,也保持著相當的獨立性。她背著鄭老頭子用私房錢買了不少股票,還在外面放債,竟從未虧過。如今她想做的事情還真多,既想把手頭的錢拿出去做股票,又想乾脆自己辦交易所----這陣子租界內外各種交易所辦得正熱鬧。

    一見到朱明安,於婉真就想把自己的打算和他談的,可話到嘴邊終是沒說,怕這往日今天都討她歡心的小男孩真學壞了,也會向她伸手要錢。她真心愿意為這小男孩做一切,甚或拿出所有錢來成全他,卻不願讓他傷她的心。朱明安問起分家情況時,她的心一下子吊得緊緊的,真怕朱明安不能免俗。好在朱明安不錯,分家的事只簡單地問了問,話里的意思也還是替她著想,她一顆心才放定了。

    鄭督軍死後,打她主意的人真不少,家裡的親朋都看中了她的錢財家產,一個個寫信來要這要那。都把她當肥肉來啃。最說不過去的便是土頭土腦的老爹,這老人家竟想把鄭公館賣了,在鄉下老家置地!老爹根本就忘了當初她是咋做的這八姨太!還有兩個哥哥也不好,老是不懷好意地給她做媒,想把她再賣上一次。

    就連私下裡來往了三年的督軍府副官長邢楚之也不是東西,總想拿她的錢去搞絲綢交易所。

    沒打她主意的只有大姐。當初最不主張她做這八姨太的也是大姐。大姐讓她在自己家裡躲了兩個星期,她後來正是從大姐家裡被鄭督軍派來的兵拖進花車去的。也正因為如此,她才在做著八姨太的7 年中和大姐保持著來往,還把大姐的二兒子朱明安接到城裡來上學,給她做伴。因而,也才有了今天和朱明安的這不同一般的情分。

    於婉真最早是想把朱明安當兒子養的----打從意國那個洋醫生診出她不能生養之後,她就在心裡把朱明安當做了自己的兒子。可這小男孩卻從一開始就不願做她兒子,竟想做她的相好情人。這真讓她害怕,既怕被當時還活著的鄭督軍知道,也怕自己大姐知道。因著這份怕,她才在鄭督軍省派留日的名額中,為朱明安討了個金融經濟專科留學生的資格,讓朱明安去了日本。

    現在,朱明安又回來了----再不是當年的那個小男孩,已是一副大男人的樣子,讓她又驚又喜。變成了大男人的朱明安對她仍是一往情深,便益發讓她動心了。朱明安跪在她面前時她就想,這個男人倘或不是她的外甥多好,她和他相親相愛,日後的一切將會多麼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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