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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26 作者: 西嶺雪
    長日無聊,掛在網上的時間更多了,我活在孤獨與等待中。不是等寶玉,是等「觀棋不語」。同他聊天已經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如果沒有他,真不知道那無邊的寂寞與空虛該如何忍耐?

    終於有一天,觀棋不語邀請我見面。我猶豫了又猶豫,思量了再思量,最終還是拒絕。不僅是怕茗煙,也是怕自己。

    我怕真實世界裡的觀棋不語太平庸令我失望,也怕他太不平庸我過於滿意,那樣,我會愛上他的。而愛,是一件多麼痛苦而不可能的事情。可以想像一個「二奶」的愛情嗎?

    愛情這個詞,是為林黛玉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富家小姐準備的。聽說她因為在三角大戰中敗給薛寶釵,氣得遠走巴黎一心一意鬧失戀去了。失戀?多奢侈的玩意兒,也只有像她那樣衣食無憂的大小姐才玩得起。至於我,頂多只能在網上長吁短嘆幾句罷了。

    寶玉結婚那天,我也去了。薛寶釵果然好風度,還特意拉著我的手說了好些話,誇我是個盡職的好秘書。又同我合影。

    記者很多,很興奮,扛著大炮一樣的像機到處拍照。我這才注意到,來赴宴的不僅有本市各位高官富商,還有幾個著名影星。咦,那在牆角被一堆小姑娘圍著要簽名的,不是新近風頭最健的紅歌星蔣玉函嗎?要知道,我也是他的「FANS」呢。

    正想要不要擠過去也請他簽個名兒,他已經抬起頭望向這邊來了。我們的眼光於空中相對,就像放煙花那樣噼哩啪啦地撞在一起,讓我覺得頭暈目眩。這,就是所謂明星風範吧?果然星光燦爛。我可真是為他心儀!

    薛寶釵拉一拉我,說:「原來你也是琪官迷,哪,我這裡提前備下了他一疊簽名照,送你幾張吧。」

    我一愣:「琪官?」

    「是啊。」薛寶釵溫文爾雅地笑著,「你是他的歌迷,會不知道他小名兒?」

    「啊,知道,當然知道。」像我這種小聰明的女子,也許不知道曹雪芹就是曹沾,李清照別號易安居士,而李白和李太白是同一個人,但是卻不會不知道張國榮小名弟弟,譚詠林就是阿倫,蔣玉函又叫琪官。我只是在忽然看到照片上龍飛鳳舞的琪官簽名時,忍不住心裡一動,想起了另外一個名字。

    琪官,琪官,倒過來不就是「觀棋」嗎?會不會,他就是觀棋不語?會不會呢?

    舞會開始了,琪官朝著這邊走過來,一眾女孩子都騷動起來,緊張地猜測著他會成為誰的舞伴。我不待他走近,故意大聲說:「音樂好,布景也好,雲想衣裳花想容,真是熱鬧啊。」

    他明顯地一驚,徑直走到我面前輕輕下腰做個邀請禮,我微微一笑,儀態萬方地在一干爭奇鬥豔的女孩子的注視下款款地走向他,把我的手放到他的手中,任他的手扶在我的腰上。我們共舞,醉在音樂燈光里,醉在彼此的眼眸中。他低語:「雲想衣裳花想容。」我回應:「觀棋不語真君子。」

    真的是你。真的是他。真的是愛情。

    我醉。

    醒來,久久不能還神。分明不是我的怡紅院,可是房中布置,何其相像?牆上字畫,櫃裡酒水,如果不是出自寶玉的手筆,又是哪個?

    我迷濛地望著琪官,問:「這是哪裡?」

    「我的家。」

    「你在家在哪兒?」

    「紫檀堡。」

    「紫檀堡?」我悚然而驚,三魂轟去兩魄。紫檀堡。這名字我太熟悉了,當初與地產公司簽約時,還是我代為牽線的呢。怡紅院,紫檀堡,原來,我與琪官的戶頭,是同一個老闆。

    我忽然大笑起來,笑得咽住,笑得流淚,笑得肝腸寸斷。

    一個二奶,一個鴨公,齊齊背叛了他們的老闆,竟然談起愛情來。世上,可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情?

    琪官也明白了,低下頭,表情漸漸扭曲,帶淚的聲音流淌在黑暗中:「我原來是個酒吧歌手,是賈寶玉給了我機會,找人包裝我,出錢灌盒帶,給我拍MTV,聯繫演出,把我捧成明星……」

    一樣的人,一樣的路。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我們兩個為什麼會走到一起,明白了他在聊天室里的欲言又止,明白了從一開始我就隱隱感到的不安所為何來,也終於明白了什麼是「白天你不懂我夜的黑」。

    白天我不懂他夜的黑?不,我懂。我太懂了。因為,我們流浪在同一個黑色夜晚。他是為了名,我是為了利,殊途同歸地撞在一起,就像那首以純情著稱的詩:我們相逢在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記,那相遇時互放的光亮。

    「最好你忘記」。我和琪官的故事,和大多數網戀一樣,見光死。為了生存,我必須忘記。

    回到怡紅院,我只覺渾身疼痛,從未有過的痛。從里至外,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里都是痛。

    我看著滿室的錦衣華裳,美酒名茶,落地音響,豪華浴室,這些,都是夜晚給予我的。也許,正是因為夜太黑,才這般眷戀螢光石火。可是,那幽微的火星,會燒毀我。我,要不要跳下去?

    電話鈴在這個時候猝然響起,我接聽,聽著聽著,眼淚流下來,不可置信----怎麼能相信呢?那麼大,那麼有權有勢的一個賈府公司,忽然就會倒下來!做假帳、欺騙股東、偷稅漏稅、貪污賄賂……一句話,賈府涉及商業罪案,一切屬於賈府公司的產業,包括怡紅院,都要查封!

    我的二奶身份被曝了光,「花襲人」三個字成為小報頭條的香艷主角。不過,誰在乎?

    就讓花襲人出名出醜去吧。我早已恢復了花蕊珠的真名實性,搬進紫檀堡去----琪官比我有心計,早就讓賈寶玉把產權易主,因此,賈府和怡紅院被封,紫檀堡卻可無恙。一直都知道「鴨」的價格比「雞」貴,這會兒才算真正見識了。

    蔣玉函的事業如日中天,絲毫不受賈府案的牽連,他正如一顆璀燦明星冉冉升起,自由而純潔。無論是演出還是私生活都循規蹈矩,無懈可擊。不知多少記者要求上門採訪他的家庭與婚姻,他總是笑笑說:「我妻子是典型的賢妻良母,不事張揚,還是不要打攪她吧。有什麼問題,儘管問我好了。」

    於是記者們便鬨笑著要他談一下戀愛經過,他毫不扭捏,非常合作地露出一個琪官式招牌笑容說:「是網戀啦。我們在網上一見鍾情,然後約會見面,發現對方居然不是恐龍,好意外,好高興……」

    句句都是真話。

    第8章 薛寶釵之決戰情場

    我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莫過於成功地嫁給了賈寶玉。

    寶玉並不是有多麼好,但他是許多女人追逐的目標,尤其是林黛玉的夢中情人----就憑這一條,便足以讓我有理由殫精竭慮非他不嫁的了。

    我和黛玉是閨中密友,本市十二名媛前兩位,但到底誰是冠軍呢?各人自有一批擁躉者,唇槍舌劍口誅筆伐多年,始終不能得出結果----也許結果是有的,只是我不肯承認----我從不承認我不如她,雖然沒有一條她比我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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