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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26 作者: 西嶺雪
怎樣都不會相信,車禍竟然就會在這毫無預兆的時候突然發生。似乎是後面有輛轎車想超車,於是客車司機往旁邊打了一下方向盤,完全沒有道理的,客車突然失控,猛地向斜刺里衝下,翻了個筋斗才終於停在溝中。
這一切都是後來才慢慢回憶起來或者是聽別的乘客複述的,我完全不懂駕駛,我只知道,因為車禍,我的孩子沒了。
聽著醫生護士圍著我一個勁兒地說:「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總算你醒過來了。」我卻只是木然不知應對。他們不知道,我寧可死掉的是我,只要孩子能保下來,康城的孩子。
醫生告訴我,那個已經成形的孩子被剖腹取出,是男孩。
我嚎啕起來,死死抓著自己的衣領哭得幾乎要把心給嘔吐出來。康城緊緊抱著我,連聲說:「別難過,別難過,我們還年輕,還會再有孩子的。」
可是,一個人在近10個月裡每天做著一個同樣的夢,眼見夢一天比一天清晰,已經就要美夢成真,卻在300天後的一個早晨忽然醒來,發現一切仍然只是個夢,且還是個惡夢----那是怎樣令人難堪的一種絕望與失落!
我的世界突然就變得一片空白。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再會笑,我的心在孩子離開我身體的那一刻死去。
我終於為康城死過一回。
康城為我安排妥當讓我到南方休養兼散心,自己先飛回團里,聽說《新霸王別姬》已經上演,但我已無力與他爭論劇情是否合理。
兩個月後,我回到家鄉,未下火車已在當日晚報上讀到了康城的消息----他和《新霸王別姬》的女演員在記者招待會上雙雙露面,狀甚親密。報紙披露兩人近日出雙入對,康城似有意離婚與女演員結縭,但採訪康城時他卻未置可否,只回答「無可奉告」。
是炒作?抑或康城逢場作戲?我苦笑,即使捕風捉影,以康城那個人,也總會是真的有一些影兒給人家捉吧?對他來說,什麼是真?又什麼是戲?他之於我,又何嘗不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的逢場作戲?不過我知道,康城是不會離婚的,那個女演員,不過是第二個我。奇怪,我並不恨她,不是她,也會是別人,她是我的後戲,誰又是我的前戲?
下了火車,茫茫然的,我徑直去了劇院,我要看一看,那個女演員,那個新虞姬,那康城的新寵,是如何扮演她的角色?
劇院裡人頭攢動,盛況空前,荒誕的劇情,曖昧的舞蹈,重新定義過的愛情與忠貞,使觀眾們衷心認可,引為同類,尤其當虞姬與霸王別後重逢,各自炫耀著今日的風光,卻又喜新不厭舊地再溫鴛夢,相擁醉舞時,觀眾席中竟是群情激昂,掌聲雷動。
這是舞蹈團的演出中從未有過的盛況,康城成功了。
我心深深寂寞。
原來他是對的。如今真的已不再是霸王別姬的時代,沒有一個霸王再需要虞姬為他全節而死,因為沒有人再要求天長地久,愛情永恆。
而曾經有一天,我竟然以為,自己曾伴康城出生入死,我們的愛,會是生生世世的事。
康城,舞蹈,孩子,原來,都只是戲!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縱使我為他死一千次,那麼霸王就有一千個虞姬,我仍然不是他的唯一。
虞姬不再……
第9章 讓愛踏浪歸去
同鍾意同事四年多,我從沒有想過,我們之間,會有什麼故事發生。
我們倆服務於北京同一家雜誌社,我是編輯記者,他是美編兼攝影,平時合作的機會很多。他非常敬業,在工作中絕少說話,需要表態時往往以微笑代替。但即使是這樣,我們的合作卻非常默契,許多時候根本不需要語言交流,僅僅是一個眼光已足以表達對方的意思。
合作得久了,同他的家人也自然而然熟識起來。有時,他的妻子小林會抱著剛滿歲的兒子來探班,偶爾我會陪他們一同吃頓便飯。每當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樣子,我的心中就會不自禁地掠過一陣惆悵。我與先生也算相愛,可是結婚三年卻仍在磨合期。先生是電台主持人,兩個人都是情緒化的戲劇性格,愛的時候轟轟烈烈,吵的時候也轟轟烈烈,自結婚至今,給過對方多少激情,便還過對方多少傷害。我有些羨慕鍾意和他的妻,那樣子平靜淡定,沒有多少甜言蜜語,但是眉目相投中滿滿的都是溫情。
小林常說:「你也要個孩子吧,有了孩子,家裡就熱鬧了。」我笑著,不禁踟躕,一個孩子,或許有一個孩子之後,我同先生的關係會得到改良也說不定。但是,我卻沒有那一份勇氣,就這樣決定自己後半生的路。婚姻尚只是兩個人的事,可是家庭已是一個小世界。生一個孩子,代表著非凡的勇氣與責任,而我,不是一個勇敢的母親。
9月,我和鍾意赴大連採訪服裝節花絮。大連是我的娘家,接受這個任務我自是求之不得,於是在公差之餘又請了一個月事假。
旅遊旺季,去大連的車票特別難買,費了好大的勁,也只搞到兩張硬座。
上了車,鍾意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列車長。過了半晌,他才費力地一路穿過擁擠的人群經過六列車廂回到原位,氣喘吁吁地告訴我,臥鋪票已全部售罄。
我苦笑,只好看著站在過道里的乘客自我安慰:「有硬座,已經比站票好多了,不知有多少人在羨慕我們呢。」
夜裡兩點多鐘,我正伏在茶几上睡得迷迷糊糊,忽然鍾意將我推醒了,遞給我一張臥鋪票說:「遼陽有客下車,我終於補到一張票,你過去好好睡一會兒吧,還有五六個小時才到呢。」
「那你呢?」
「列車員說,呆會兒還有一位乘客下車,我隨後再補票。」
我沒有多想,拿著那張來之不易的臥鋪票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找到位子,放下背包倒頭便睡。
可能是累得太厲害了,這五個小時幾乎是我有生以來睡得最香甜的一覺,竟連夢也沒有一個。
第二天一早下了車,我東張西望地找鍾意,半晌才在硬座車廂門口看到他下車。我愣住,這才知道他根本就沒有補到臥鋪票,他是為了讓我安心才故意說還有餘票的。
那一刻,我又是感激又是羞愧,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回到家,我總是神思恍惚,即使是在家人最真誠溫暖的簇擁下,卻仍是感到不踏實,時時在牽繫著什麼。忽然反應過來,我是擔心鍾意,不知他是不是已經找到賓館,有沒有吃中飯,他第一次來大連,人生地不熟,我應該看著他安頓下來再走才是。
越想越內疚,面對滿桌海鮮,我竟是食不下咽。
第二天,我在星海會展中心一見到他,就迫不及待地問:「你昨天過得怎麼樣?賓館條件好不好?你晚上吃的什麼?怎麼也不給我打電話?」
鍾意好脾氣地笑著,直等我連珠炮地問完了才說:「記者總是有很多問題……可是,你沒有給過我你大連家裡的電話號碼呀!」
「是嗎?你不知道?」我瞪大眼睛。在我心目中,還以為他對我的一切都早已了如指掌了呢。直到這一刻我才想起,交往兩年,除了彼此的職業能力外,我們其實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