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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26 作者: 西嶺雪
我做到了。
我很快又聲名大震。由於比兩年前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風韻與優雅,我在交際圈裡只會比過去更加受歡迎。
我小心地迴避與他碰面,卻又刻意地安排同他相關的工作。這樣的日子整整過了一年。一年中,我時時留意著他的消息,聽說他將發行量又提高了多少萬多少萬,聽說他同時又搞起書號來發了什麼書什麼書,聽說他的親近女友又換了什麼人什麼人……我不動聲色地等待著。
然後,我們在一次豪華夜宴上「偶遇」了。
宴會的主人是圈子裡頗有影響的一個名流,城中凡和文字有關的工作都與他牽絲扯藤,全城包括外市的文化人無不以有資格參加這次宴會為榮,而我是宴會的女主人。
百花競放之間,我是那最美最艷的一枝,沒有人知道已開到荼蘼。30歲的女人往往有著反常的嬌艷,當你讀懂了夕陽的絕色秋楓的悽美你也就讀懂了我。
我旋轉飛揚的舞姿吸引了全場的眼光,艷羨的嫉妒的得意的悵悔的:艷羨的是男人,嫉妒的是女人,得意的是主人,悵悔的是故人----我清楚地看到了前夫眼中掩不住的遺憾,他仍同以前一樣在我面前無法設防。我醺然了。
我在他目光的追蹤下來到陽台。果然不出所料,他很快跟了出來,悄悄說:「跟我回去吧,我想你!」
千年的等待不過是為了這一句,為了我要「回去」,回到我們曾經共有的家!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死死纏著他的腰不放,仿佛生怕將他再度丟失,心中幻想著他要對我說的話。他一定會告訴我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後悔,雖然身邊佳麗如雲但他的心也一定如我一般寂寞而饑渴。他會回憶我們過去在一起的時光回憶我們的初逢,會問我別後是不是想他有沒有流淚……
又回到了相別一載卻仿佛隔世再見的家,我還來不及感慨就已被他緊緊抱住,突發的激情猶如決堤的河水來勢洶洶,使我想著初婚時的那個羞怯的大男孩忽然便覺得陌生。
我順從地褪下名貴的晚禮服,將女人最真誠的愛以最原始的方式徹底地奉獻。我等待暴風雨後的雲淡風清,小溪潺潺。
終於風平浪靜了,我摟住他的脖子呢喃:「這段日子,你可有想我?」
「當然。」他敷衍地應付著,轉過身轟然睡去,不久便響起均勻的鼾聲。
我呆住了,望著天花板欲哭無淚。這就是我等了一年的結果麼?我等他,等我的丈夫回來,等瘦了紅顏等碎了芳心等的是一個知我憐我的愛人,而不是這一個天下大同的「男身」。我直到這一刻才知道,這同三年前的POOL三年後的宴會主人沒有任何的不同,只是我卻偏要相信這一個是真心的……
我悄悄推開門走了出去,清涼的夜風刺得人心裡一陣陣地疼。
又到夏末。
一輛「摩的」緩緩駛過,我揚手叫住了。摩托車手是個非常年輕的小伙子,肩寬背闊,熱力逼人。他一邊開車一邊回過頭問我:「小姐,你是不是哭了?」
「沒有,」我疲倦地回答,「我只是流淚了。」
第8章 虞姬不再
我是一個舞者。
我迷戀於舞台上追影燈下的唯我獨尊。
只為在生活中見不得光。
做團長康城的情人已經三年,我看不到將來。
但康城雖不能讓我做他家庭里的主婦,卻可以讓我做他作品的主角。排《長生殿》,我就是貴妃;演《廣寒宮》,我便做嫦娥;到了《霸王別姬》,我自然是飲劍的虞姬。
虞姬是我鍾愛的角色。
她並不是霸王的唯一,她甚至不是霸王的正室,可是只因為虞姬為霸王而死,於是她就成了他的心頭最愛。
而我,我希望自己做康城的虞姬。
傾心地舞,整個的生命與渴望附著其上,我把虞姬演繹得淋漓盡致。
康城率先為我鼓掌,然而應者寥落。
在今天,舞蹈已經曲高和寡,人們喜歡的是搖滾與霹靂,古典的芭蕾只是束之高閣的陽春白雪。
寂寞使舞者益顯清高。
感謝張國榮先生掀起了一個《霸王別姬》的高潮,連帶的,人們愛屋及烏,一時間所有京劇、越劇、豫劇、舞劇的《霸王別姬》都備受青睞。
我終於聽到久違的掌聲。
康城興奮不已,且立下決定,要趁熱打鐵編排《新霸王別姬》,並連軸轉地開了一個星期會拿出劇目大綱:虞姬自殺未遂,落於漢兵之手,傷好後歸於劉邦;而霸王獨自突圍渡江,多年後東山再起,三宮六院,威風不減當年。兩人久別重逢,慶幸當初大難不死,推杯暢飲,盡歡而散。
我無論如何不能接受新虞姬的角色,劇情充滿了自私,計較,猥瑣的喜悅和得意,沒有一點兒真心,每個人都只顧及一個我,計算著自己得到的那一些些一點點,盲目地竊喜,機關算盡,趨炎附勢,及時行樂,得過且過,我不能接受。
康城慷慨陳辭,力圖說服我:「現在已經不是霸王別姬的時代,而且也已經沒有人再尊重嚴肅藝術,連英國都在大搞芭蕾革新,加入火爆煽情場面,近日倫敦上演的《公園中的雲雀》已經跑到公園露天演出。還有,原先報紙已經作了宣傳的大型歌劇《屈原》因為太高雅,乾脆因為籌不到資金而流產。我們如果還想死抱傳統玩風度,那可首先要考慮能不能飽肚了。」
我仍然拒演。事實上也不由得我不退出舞台----僵持未久,我發現自己竟懷孕了。
孩子是康城的,他問我:「你打算怎樣?」
我凝視他,良久,重重點頭:「我要為你把他生下來,給你生個兒子。」
一定是兒子,我相信。康城只有一個女兒,他一直希望有個兒子,可是政策不允許,如今,我要為他圓了這個夢。
或者,有了孩子,我們會更近一些,我們的愛會更確定一些。已經沒有婚姻做保證了,有個孩子也是好的,我們共同的孩子。
我向團里拿了長假,來到鄉下外婆家待產。我不能讓人看到我的大腹便便。有人會猜到是一回事,但被人當面看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山中無歲月,寒盡不知年。
不過是9個月,我卻仿佛已經歷了一世。無盡的等待,無盡的思念,無盡的痛楚與眼淚,生命中不再有其它。
康城再來時,我已經身形狼狽,舉步唯艱,運動慣了的兩條腿一旦停止舞蹈,竟然聲速浮腫起來,手指輕輕按上去會留下一個深深的小坑。臉上長滿黃斑,我用雙手掩住不願讓康城見到。他溫柔地拂開我的手宛如春風拂過湖心,在我耳邊輕輕說:「決定要做母親的女人是最美麗的。」停一下又說:「你在我眼裡永遠是美麗的。」
我望住他,心中充滿感動,康城,我願為你活一千回死一千次,如果可以,康城,讓我愛你七個七世。
康城已經替我聯繫好醫院,我們第二天一早上路,我像任何一個瑣碎的小婦人,喋喋不休地同他討論著生育的細節,這是我最接近妻子角色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