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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26 作者: 西嶺雪
棄舟登陸,我們來到著名的購物勝地陽朔一條街。此街以出售各種土儀特色而聞名,在我看來,購物的快樂則又不及討價還價的快樂。比如那種極細的鍍銀鐲子,叫價8元一隻的,被我三說兩說,居然還到10元錢10隻。這樣成功的討價還價,於我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簡直大受鼓舞,恨不得開香檳慶祝。我將它們全部套到手上,拼命甩動手腕,叮噹閃爍,珠光寶氣。又將一件大紅真絲盤龍睡袍自280元侃至80元,也當即披在身上,又七上八下地掛滿香袋,繡球,珠鏈,荷包,且撐起了一柄紅紙傘,就這樣一路招搖過市,蔚為奇觀,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龍冬冬不住地笑:「我從沒見過這樣瘋狂的女子!」一邊不停地按動快門,可是我怎麼也忍不住笑,想來所有的照片大概都是東倒西歪的。只覺一生人中,從未有過這樣的快樂。
一切都不是真的吧?那燦爛,那鮮艷,那澄明,太美好的事物是屬於夢境的。眼前的一切,是偷來的,不是事情的真相。
我笑著:「我太快樂了,快樂得可恥,快樂得不像真的。我簡直想飛起來哦!」
龍冬冬忽然走過來,大聲說:「那就飛吧。」說罷猛地抱起我旋轉起來。
四周的景物驀地模糊起來,天旋地轉,一切都不存在了。哦,這樣的快樂!
旋轉停止時,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得好急,我對冬冬說:「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你呢?」他不語。我將頭靠向他胸前,不禁笑:「你的心也跳得很急哦。」
他忽然漲紅了臉,輕輕推開我,後退一步。
我笑著望他。
他很窘,半晌輕輕說:「你,可真是一個尤物!」
這夜,我失眠。半夢半醒間,耳邊只是他的聲音在迴響:「你,可真是一個尤物!」
尤物!從沒有人這樣讚美我,從沒有人令我這樣瘋狂,這樣自由,這樣放浪形骸。除了作戲,也還是有幾分真情的吧?那一刻,不知他知不知道,我希望自己化做一條蛇,而他,是溫暖的灕江水。
酒店的床很軟很穩,但我始終覺得自己仍在灕江之上,在跳舞,在飛旋。又似乎整個人浮在空中,如此輕盈,如此豐富。我有些恐懼,卻不禁歡喜。我想起老公,他已經有多久沒有認真地將目光停留於我身上,有多久不曾衷心地贊我一句?他的時間和心思,已經全被紙醉金迷燈紅酒綠分掉了。
第三天,是在桂林的最後一天了,只覺時間過一分鐘便少一分鐘。冬冬終於吞吞吐吐問起我的婚姻。我告訴了他,從與老公經人介紹郎「財」女貌一見「終」情,到我兒子小寶的出生長大。他沉默著,並不插一句話。我不慣這樣沉默的空氣,笑問他:「如果我年輕十年,你會追求我嗎?」
「當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用10年,5年足矣。」停一下又說,「再退一步,只要你未婚便行。」他笑著,可是眼睛漸漸嚴肅,「或者,離婚。」
我搖搖頭,再搖搖頭,問他:「我們下一步去哪裡?」
「七星岩。」
「又下地獄?」我驚呼。其實心裡是歡喜的。當我們兩個一齊手挽了手走在岩洞中,不見天日,會令我有一種再世為人遠離紅塵的感覺,我們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了,那世界是只屬於我們兩個的。
岩中自然又有許多景物,但冬冬明知我看不明白,索性不再浪費唇舌,只講些鐘乳石的形成原理等知識。但在兩座並立的鐘乳前,他突然停住,說:「這個景點是值得一看的,這叫『獅子回頭望駱駝』。獅子和駱駝是好朋友,他們本來相約要一齊笑游四海的,可是駱駝的負重太多,左也不肯拋,右也不肯舍,越走越趑趄,越走越猶豫,後來就被黃沙蓋住了。這個景物,正是獅子回頭呼喚駱駝,要她放下包袱,和自己一起前行。」
我有些懷疑,低頭看了看指示燈牌,還真是「獅子回頭望駱駝」。心中不禁感慨,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們沉默著又走了一會兒,冬冬又停住了:「這一個景點,叫『獅子爬黃沙』。說的是獅子勸不醒駱駝,駱駝終於被黃沙掩埋,獅子一邊努力地扒開黃沙,卸下駱駝的負擔,一邊鼓勵駱駝和自己並肩戰鬥。」
我瞪他一眼:「我不信,駱駝呢?」
「駱駝在黃沙下面。」冬冬笑,笑容里滿是苦澀,令我不忍反駁。
他再次停下時,半晌不說話。我看看燈牌上的字,輕輕叫起來:「獅子怒吼?」
冬冬點頭:「駱駝不肯走,獅子能怎樣呢?他只有絕望地怒吼,但駱駝聽得到嗎?」
我忍不住,潸然欲泣。冬冬攬住我的肩,指著前面的石橋說:「這個景點,叫『銀河鵲橋』。如果相愛的人可以攜手共同踏過,那麼總有一天他們會走到一起。」
我深深看他一眼,牽起他的手,我們來到橋前,再次相望。然後,共同邁出第一步----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兒子小寶。
冬冬的教養使他不便繼續呆在我身邊聽我接電話,為示禮貌和尊重,他獨自走到橋對面等我。
小寶在奶聲奶氣地羅嗦:「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姥姥說你明天的飛機?是不是真的?明天你一定會回來嗎?」剎那間,暫時被我拋在腦後的現實忽然鋪天蓋地般襲來,我重新記起自己的身份,商人之妻,一子之母。我,是不能讓自己的兒子叫別的男人做「爸爸」的。
隔著鵲橋,我與冬冬黯然相望,短短的一座石橋,此時竟成天塹。我們,終究沒有機會共度。咽下淚,我輕輕問他:「橋那邊,還有哪些景點?」
冬冬微微思索,回答:「是『女媧補天』和『葉公好龍』。」……
離開七星岩,冬冬遞給我一張機票:「到現在為止,我的任務完成了。希望這三天的服務令您滿意。」
我強笑:「我很滿意,回酒店後一定會打電話給你經理致謝。」
冬冬不笑,問:「機票,可以改期嗎?」我搖頭:「有些東西,一旦定了,就再也改不了了。」比如婚姻,比如家庭,比如業已習慣了的生活模式。
冬冬點頭,忽然一笑,一如初見時的燦爛:「從現在起,我下班了,我不再是你的導遊,而只是我自己。現在,龍冬冬先生正式邀請這位小姐一起去象鼻山散步,希望小姐可以答應同他約會。」
「非常榮幸!」我挽起他的胳膊,明白他是要我在離開桂林之前彌補所有的遺憾,包括平安夜在象鼻山的冷落。
我再次來到了情人島,島上情侶如雲,旖旎如畫。有小販上前兜售鮮花,冬冬選了一對玉蘭,替我簪在襟上,玉蘭的幽香在靜夜中浮泛,若有若無,是不可告人的快樂與悲傷,隱秘而且依稀。我們經過一對又一對的情人,在別人眼中,我們何嘗不是一對深深相愛的金童玉女?
在桃花溪畔,他站住,問:「我,可以吻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