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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26 作者: 西嶺雪
那天晚上,一行人直到凌晨一點多才終於散盡。程放精疲力竭,卻還強打精神安慰我:「對不起,是我沒處理好,讓你受委屈。」
我努力維持了一下午的鎮定頓時崩潰了,忍不住哭出聲來。無所求地愛著他,卻還要被人打上門來羞辱,我不是不委屈的。但有人知道的苦便算不得苦,只要程放理解我體諒我,我為他做的一切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撫著他的臉,哽咽地說:「她總算也跟你那麼多年,別虧待了她。」
那天晚上,我們談了好久。程放給我講了許多他們夫妻的事,他說他一生中最想要的就是我這樣一個女人,可以為他沖茶,可以帶他進步。一個男人,拼殺多年,為的,不就是可以擁有我這樣的一個女人麼?
枕著他的臂彎,我幸福地想:我是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程放會娶我的,所有的等待與隱忍都終於有了回報。
但是第二天一早,程放9歲的兒子打電話來找爸爸了。我聽到程放對著電話毫不猶豫地回答:「哭什麼呢?我下班就回家,你要爸爸帶什麼回來不?跳跳糖啊,沒問題。爸爸一定帶回來。星期天要去東方樂園?行,和媽媽一起去,我們拍照去。」
我不認識地看著程放,他略帶歉意地回頭對我說:「我下午辦完事會過來跟你一起喝茶的,要不要我買點什麼過來?」
「不用。」我淡淡地說,「我不是你兒子,不是一包跳跳糖就可以忘記一切,再說,你對我也沒有義務。」
程放愣了一愣,不以為意地說:「那畢竟是我兒子,是我的家,我總得回去,哪能真的說離就離呢,那我成什麼人了?別生氣,一切等我下午過來再說吧。」
他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坐在床頭呆呆地想,原來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天真太簡單了。未經過婚姻生活的我並不知道,對於結縭十年的夫妻來說,吵架根本是家常便飯。在我以為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在他們不過是耍花槍,所謂「永遠不回家」云云,也許只是他們吵架時的口頭禪,真要離婚,談何容易?
他怕驚擾了兒子,於是買一包跳跳糖去安慰;他又怕委屈了我,大概買的東西會貴重得多。可是,那些可以補償我受到的羞辱嗎?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只因愛錯了人,便任人欺任人罵,他甜言蜜語一番便算是安慰,然後他們照樣一家三口手挽手逛公園去。我不過在他們的家庭鬧劇里客串了一個跑龍套的。我,有這樣地,賤?
我想得頭疼,索性蒙上頭繼續大睡。做情人的日子裡,沒別的進步,就是越來越貪睡了。
再醒來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我本能地想:程放就要來了,該準備下午茶了。
今天我為他準備的是西南風味的蓋碗茶。我一邊清洗枸杞紅棗一邊想:在以前,大戶人家娶妾,總要新人為正室奉一杯蓋碗茶,而正室夫人在接過茶碗之前必然對新人百般刁難,輕易不肯喝下那碗茶。只為喝過之後,就要與人家平分半個丈夫了。
奉茶的與喝茶的人,其實是一般地辛酸無奈。
而我,我卻辛辛苦苦親自泡製著一杯杯苦茶,自誤、也誤人,何苦?
程放一日不離婚,我便一日是見不得光的狐狸精,即使不花他一分錢,即使不對他苛求責難,我仍然要隨時隨地要被人理直氣壯地打上門來當眾羞辱;而即使程放當真離了婚,我縱可以不理人家的飛短流長,我可以不在意程放自己的猶豫彷徨嗎?他可以不記恩他的前妻,他會不掛念自己的孩子嗎?程太太不可能放棄兒子的撫養權的,我永遠不可能得到程放整個的心。我永遠只是他一杯下午茶,不能成為正餐。
一個別人的丈夫的女人,一個別人的孩子的代母,我自問是否有這份本事做得到?
那天,我為程放準備的最後一份茶點是輕薄小巧的相思酥:麵粉、精鹽、色拉油拌水調勻,擀成薄薄一層,包入相思梅為餡,刷上雞蛋汁著色,在微波爐內烘烤至焦黃。味道甜中帶酸,猶如初戀時的少女情懷。
程放是第一次品嘗,十分讚賞:「小慧,你簡直千變萬化,天天都讓我有新驚喜!這種點心叫什麼名字?」
「相思酥。」我回答,「程放,如果我離開你,我不會再想你,因為我的想念已經被你吃下去了。我們交往一場,沒有互相記恨過,以後也永遠不會怨恨對方。我同你在一起,曾經真正地快樂過,但再進行下去,再濃的茶也變了白開水,到那一天,就太遺憾了,不如,趁茶正醇花正艷,分手吧。」
「什麼意思?」程放愣了。
「請君更盡一杯茶,小慧從此不相思。」我微笑,端起茶杯,清清楚楚地說:「程放,我不願再做你的下午茶。」
第4章 情到深處情轉薄
著名女作家亦舒曾在她的成名小說《喜寶》中借女主人公的口說:「我至期望擁有許多的愛如果沒有許多許多的愛,那就要有許多許多錢,那麼至少我還擁有健康。」
可是人心是永無饜足的,在我嫁了翁港商之後,我擁有了很多很多的錢,可是我心底日思夜慕的,卻是擁有更多更多的愛。
老公重利輕離別,在港的時候總比在滬的多。我一個人留在上海守住偌大的房子,再多的夢也填不滿寂寞的空間。
我不需要工作,我的工作就是花錢,逛逛街,做做美容,泡泡茶樓就是一天,今日復明日,我的精神與思想在百無聊賴中變得日益遲鈍,直到遇上了他----季卓。
認識季卓是在孫太舉行的「教你如何做個好太太」家庭講座上。我當然不需要下廚,從來十指不沾陽水的我,就學插花也怕操心,享調無疑理旬天方夜譚,可就是那麼的鬼使神差地,那一天我異想天開,忽然想過回主婦癮,便興沖沖地去聽了那個鬼講座。
孫太的講座是為那些已有相當「基礎」的家庭主婦們準備的,於我實在高深。所以我的時間就乾脆用來打量來上課的各色人等,總覺得周圍每一個呆口拙目的婦人身上都有一股子洗不淨的揩桌布味,心中便不自禁升起一股自豪感,這時我的眼睛接收到一組來自角落裡的略帶嘲諷的信息,我一定神,意外地發現那裡坐著的居然是一位頗為英俊的男士。
他衣冠楚楚,頭髮修得整齊熨貼,坐在一大群脂粉裙帶間顯得這樣的不和諧,我不由微微笑了,勇敢地回望過去。
課間休時我們談話了,他說他叫季卓,是某大公司老闆的特別助理。因為妻子生病,所有家務都要由他料理,妻子對於「吃」十分挑剔,於是他只有來到這裡學藝,現在男人肯這樣遷就妻子的實在不多,我心中一動,不由羨慕起他那位未曾謀面的嬌妻來,那是怎樣幸福的一個小女人呢?
問起我,我只簡單地回答:「興趣。」接著抱怨課講得術艱深,那麼多術語,什麼「文火」又什麼「爆鍋」的,我都聽不懂。他笑起來,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回答說有便可以幫我補習。
相識就這樣的奇特又簡單,一周後他出現在我的家中,親手操辦出一桌十分豐楊的晚餐,我大呼小叫地在一旁幫著倒忙,不小心卻被魚刺戳傷了手指,他細心地為我清洗,又輕輕地揩淨,卻仍握著我的手不肯放下,我抽了一抽沒有抽回,也就任他握著,羞澀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