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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26 作者: 西嶺雪
    我每隔幾天就往北京打個長途,一個月後電話終於接通,對方卻是個陌生的男人,說宛儀已將打字社頂給他了。再打到寶寶學校,老師說寶寶已轉學。我心中頓生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又將失去宛儀了嗎?

    回想往事歲月,與宛儀無關的都不存在了,只有宛儀,7年前的宛儀和北京的宛儀,只有宛儀的愛是真的,宛儀的愛在這一刻刻骨銘心,宛儀的淚迴腸盪氣,我只覺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整個人都覺得無精打采。

    這時,我收到了宛儀的來信,她果然是在躲我:

    「彥辰:

    你在北京的三天,我是快樂的,我終於享到了夢寐以求的一家團圓的幸福。彥辰,難道你真的沒發現,寶寶長得很像你嗎?寶寶今年6歲零3個月,彥辰,你還不明白嗎?

    作為你兒子的母親,我任由自己放縱了一回,盡情盡性再一次做了你一夜之妻。你的錢我收下了,作為搬家轉學之用,就算你對兒子的一點心意吧。

    但是,你再也不要找我了。你已有妻有家,有了新的責任,彥辰,你已傷害過我,不要再傷害你的妻子吧。我告訴過寶寶,他的爸爸在遠方,將來他長大了,爸爸會來見他的。如果有一天我找到合適自己的人,我會告訴寶寶,他的爸爸回來了。

    相信我,我會好好把寶寶帶大。

    宛儀於離京前」

    宛儀!合上信紙,我早已淚流滿面,宛儀,寶寶,我的妻子,我的兒子!失去愛的我,終於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可是我卻已與今生最真的愛錯肩而過。

    宛儀,今生今世我辜負你,而今茫茫人海,滾滾紅塵,你究竟在哪兒呀?淚落在信紙上,打濕了往日的回憶,我辜負宛儀的,何只一生……

    第1章 杏子心

    初戀時,男友常常送我一種巧克力,金色的錫箔紙包著黑甜的糖果,中間嵌一顆香脆的榛子仁。他說:那叫「真心」(榛心)。

    嫁的人不是初戀的人,當然也就再沒了榛心巧克力。然而婚姻從來都是葬送浪漫的,所以也並不太多感慨。

    一日兩個人邊看電視邊吃杏子,吃得酸倒牙,想換個花樣。愛人說:「吃杏仁吧。」咔嚓一聲,將杏核咬碎,露出一顆心狀的杏仁。他小心地剝去了那層薄而苦的外衣,把完整白皙的杏仁遞給我:「這樣,就不會苦了。」

    我吃了,淡淡的苦,淡淡的回香。吃完了,還要。他便再咬杏核,剝杏衣,遞杏仁,不厭其煩。

    不知吃到第幾十顆杏仁的時候,我忽然停住了,手上托著那顆杏子的心,剎那間,神思飛得老遠老遠,忘記了正看得入神的電視劇情,卻想起很多年前那一顆顆裹在巧克力里的榛子仁。如果那是「真心」,那麼杏子仁是什麼?

    巧克力里的榛子是戀人的心,甜美而香脆,包裝華麗,甘芳留在記憶里,可以留戀,卻不可重複。吃多了巧克力,牙會壞的;

    杏子仁卻是伴侶的心,微苦,淡香,吃多了杏子也會酸倒牙,但是那酸由伴侶代嘗了,他吃下酸的杏子,咬碎硬的杏核,剝去苦的杏衣,留給自己的,只是一顆回味良久唇齒留香的杏子心,那顆心的滋味,叫幸福。

    第2章 回頭愛情原來在

    多年之後我依然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明媚得幾乎不真實。

    而我在這樣的日子裡,同君寒分手。

    空氣中有花香的氣味,被陽光曬得很溫暖,蟬一聲聲地叫著,蝴蝶捉對兒起舞。一切都靜諡而美好。

    而我,我要同君寒分手。

    四年了,同君寒相識已經整整四年,我一直默默地守候著他,從他考研一直等到碩士畢業。

    然後,他說打算攻博,並沒有給我一句承諾。甚至,沒有對我說愛。

    我曾經問過他,唯一地一次問過他:「你愛我嗎?」

    可是,他沒有回答。

    我的心死了。

    君寒從沒有說過他愛我。

    他明知道,只要他說一句,我可以為他赴湯蹈火,捐棄一生。但他就是,吝嗇著一句最簡單的承諾。

    或者,是他把感情看得太重;或者,是覺得還不到承諾的時候;或者,他並不愛我……這樣的日子,已不只是相思的痛苦,更還有猶疑的屈辱。在等待和祈盼中,自尊與自信一點點流失。只有離開,才可以讓我重新做回我自己。

    只有離開。

    離開北京,離開君寒,離開想他找他等他的念頭。

    於是,我離開了。

    非常徹底地,不僅僅告別了北京,而且告別了單身生活----我在短短一個月內,同一位新結識的記者迅速做出結婚的決定。

    他只不過認識了我三天,可是已經明確地表白:「我愛你。」

    我並不了解他。但是婚姻不需要了解。戀愛才要。所以,我決定嫁他。

    就在我們舉行婚禮的當夜,君寒自分手後第一次主動給我打來了電話。

    是那個記者接的----現在他是我的丈夫了。

    他把電話遞給我:「找你的。」眼中閃過一抹遲疑。

    在接過電話的一剎那,我已經心碎地知道,是君寒。一定是他。

    我沒有容他說話,開口便說:「我今天婚禮,請為我祝福。」

    他呆住了。

    我催促,殘忍地,希望以傷害他來證明自己。「不祝福我嗎?」

    許久,他說:「保重。」

    是我率先掛的電話。

    那是我第一次搶先掛斷君寒的電話。

    不是因為恨。

    不,我從未恨過他。

    正正相反,是因為,我仍然愛他。

    佛經上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我愛君寒,所以,我恐懼。甚至,不敢聽他說什麼。

    我一直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君寒突然打電話給我要說什麼。

    我沒有問。

    不問,就可以盡情想像。

    但是,我仍然想知道,他,有沒有,愛過我。有沒有?

    在夢裡,我一次次地追問:「你愛我嗎?愛我嗎?」

    愛我嗎?

    即使已婚,即使知不知道答案都已無法再改變什麼。可是,我想知道。

    那是我對少女時代唯一的牽念。

    愛我嗎?

    漸漸地,我不再為君寒流淚。

    我的生活日趨平淡,但是安穩。

    記者老公升了編審。小房子換成了大房子。摩托車換了轎車。我沒有要孩子,但是養了兩條狗。一條公的,一條母的。

    我真的生活得很好。

    偶爾我仍然會想起君寒,想起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空氣中溫暖的花香,蟬和蝴蝶。心仍然會細碎地疼痛,但不再撕裂。

    我只是想,一遍遍地想,他,愛過我嗎?

    愛我嗎?

    少女情懷總是詩----抒情詩或散文詩。浪漫,精緻,瞬息萬變。

    少婦的生活卻是理論書,枯燥,漫長,沉悶不覺日子過。每一天都那麼漫長,可是一年也是那樣子過去。

    不知不覺,便是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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